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俯身跪拜在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子脚下,哪怕她是个王女。
方才她的那一番言语,公孙茂心中的震惊,不言而喻。
他知道有些人天生聪慧,可像她这般既无学识又无阅历之人,竟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只凭这一点,他想她值得他俯身下跪。
正如她所猜测。
哪一个王朝的更替,总有一些明着支持新的皇帝,内里却“贼心不死”的。
公孙家正是这样。
吉帝毫无征兆地驾崩,陈罡风手握重权,很快就把持了朝政,他们无计可施,只得费尽心机隐瞒了陈后身怀有孕的事情。
可是陈后怀胎十月,诞下的居然是一位公主。
这个打击一点儿都不亚于吉帝的驾崩。
他眼看着光复事业无法继续,便铤而走险,隐瞒了事实,将她抱给了方荷,在冷宫中养大。
是以,她是个女子这件事情,就连他亲爹忠国公都不知晓。
眼看她一年大过一年,时机也比以往成熟多了,他的父亲便想了个法子将她弄出冷宫,只为了方便教导。
公孙茂的内心是复杂的,一方面高兴自己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另一方面则忧虑她女子的身份会被人识破了。
这是有多高兴就有多忧虑。
他父亲又提议由可以经常出入皇宫的老三负责教导她,他便以老三腿脚不方便无法教授武课给否决了。
这是害怕老三的眼光毒辣,会发现她乃女子。
可儿子拗不过爹,到最后,他父亲还是决定由老三伙同老二一起教导她。
老三教她四书五经以及旁门左道,老二则负责传授武艺给她。
眼看他已无力扭转局面,只能在她的身上下功夫了。
她说的没错,愚笨不堪的人,留之何用呢!
谁知,她不止是个聪慧的,还是个聪慧过人的。
此时正值正午,因着太阳火辣,少有人会选择这个时候出行。尽管如此,公孙茂亦不敢长跪,拜了一拜之后,便站了起来,仔细将她打量。
昔日在冷宫之时,他只远远地看过她的背影,而昨日他在假山之中,也并不曾看到她。
一想起假山中的经历,公孙茂忍不住泛起了恶心。若不是他父亲暂时还不想让老二和老三知道的太多,非得让他定个迂回的计策,将她送到老二和老三的面前,他怎么也不会和那惠平公主扯上半点关系。
那就是个侮辱了公主之名的荡|妇。
和一个荡|妇在假山的洞中行那苟且之事,他委实不愿意。昨日他用尽了手段,满足了惠平,只是可怜了他那一双手,浸在热水里洗了又洗,差点烫掉了一层皮。
池浅见公孙茂的脸色变了又变,只当是自己道出了他的秘密,让他脸面上过不去。
她换了语气,示弱道:“先生,我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被你逼的。”
很好,还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
公孙茂赞许极了,安抚她道:“你不用忧虑,我既能保你平安长大,又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说我接二连三试探,我不过是想让你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你虽是高贵的王女,可你一无封号,二无势力,除了躲在别人的羽翼下,你什么都不会,你必须要变得强大才可以。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他是不是好人,池浅还判断不了,但他说的这番话,抛开他的最终目的不提,确实对她有利。
池浅一幅聆听教诲的模样,就只差要对他行个拜师礼。
公孙茂又说了:“你的师傅们你已见过,乃是我的二弟和三弟。我本不需与你相见,想来想去,还是无法安心。你需知,你乃女子的身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余下的谁都不可知,尤其要防备我的三弟。他乃是苍师派的传人,擅长摸骨看相,只要他摸一摸你的手指头,都能摸的出来你是男还是女。”
池浅有些心惊,还觉得有点儿扯。她如今可是还没发育成型,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胸前的两坨肉,不,根本就算不上两坨,也就是铁板上放了两颗红豆,反正穿着衣服她都看不出自己是个女的,那公孙实摸一摸她的手指头,就能知晓?
她怎么有点儿不相信!
可公孙茂言之凿凿,她又不得不信。
她想起了昨日才出冷宫时的遭遇,省去了前因,道:“昨日我扶过令弟,他抓了我的手,还扶了我的手腕。”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也真是没有见过哪个女子能将自己被男人摸了手这种事,叙述的这么淡定。
公孙茂也来不及想的太多,下意识问了句:“我三弟当时是什么反应?”
池浅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如遭电击。”
“什么击?”公孙茂的眼睛微眯。
池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吃了一惊。”
此地不宜久留,公孙茂听了她的话也不能久留,他道:“你若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去找崔镜传话。还有一件事情,本来你的名字怎么也轮不到我来起,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种境况,也就只能我来帮你起……”
“我有名字。”池浅打断了他。
公孙茂道:“我知道方荷叫你阿余,可你好歹是个王女,阿余阿余的叫着,总归说不过去。昨夜,我特意翻了诗经,管彤、孔阳、婉妙,还有胜蓝,你可仍选其一。”
也不知道他起这几个名字用了多久的时间,可是池浅并不领情。
她重申道:“我有名字,我叫池浅。池就是池元吉的池,浅是深浅的浅、浅薄的浅。取这个名字,是说我愿意尝尽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咸,但浅尝即止。”
她有些激动,上一世,她问老池为什么要给她起这个名字,老池就是这样说的。
公孙茂瞧她那还没有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谁也不能更改的执拗,“你识字?”还真是处处都有惊喜呢。
池浅面不改色道:“冷宫里有学问的人可多了去。”
公孙茂没有疑心,嘱托她万事小心,就匆忙地离开了。
池浅又在原地愣怔了许久,当然不是为了等崔镜。
不过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从前,太遥远了,犹如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
她发现自己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的第一天,就再也没有想过能回去。
她能来到这里,源于一场爆炸,那是一场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作为谈判专家,她奉命和恐|怖|分子对话。一上了楼顶,她就发现那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谈话,可是已经来不及退下去。
而在那之前,老池已经先她去见了她的妈妈。
可以说,她本来就是了无牵挂,也算是死的光荣、死的惨烈。本来是想着终于可以一家团圆了,谁知道,莫名奇妙就到了这个地方。
她有没有去过阎王殿,有没有喝过孟婆汤,她都不记得了。
她本身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建|国之后,所有的花草树木飞鸟鱼兽都不能成精。
一不小心,她自己倒成了“人精”。
只是她这个“人精”,有点儿菜,除了思维还算灵敏,嘴巴能说一点儿,没有其他的本领。
池浅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以后不好说,至少现在,公孙家的人并没有害她的心。前提是,自个儿千万别暴露了性别才行。
唉,还得要在这宫里熬些日子呢。
——
池浅去小厨房拿晚饭的时候,崔镜本正忙着,一瞧她来,立马放下了手上的活计,上赶着来说话。
可是池浅不想搭理他,拿了阿玄和阿白的肉糜,又拿了自己那份的两个大馒头,这就要低着头,走出小厨房。
崔镜追了上来,挤眉弄眼地赔笑道:“年纪不大,气性倒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