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透过棚顶,射在窄小的木床上。张然的指尖抽搐了两下,体内的剧痛,唤醒了张然的潜在意识。双目努力地睁开了一丝缝隙,支离破碎的星光照在脸上。自己竟还活着么?这是哪里?记忆的潮水,哗哗地从眼前汹涌流淌。
与小乖义无反顾地跳入传送阵,虚空的压迫与绞杀,果然不是一个筑基修士所能承受。若非小乖的护体霞光,若不是自己肉身强横,远超同侪,张然焉有命在。对,小乖呢,心中一急。欲放出神识探寻,却是无法调动,识海的大门似已永久关闭。又尝试运转《融冰化炎诀》,也丝毫不动,体内窍穴似被堵塞,更遑论运转真元。
小乖虽是顽逆,十数年下来,相濡以沫。这一人一兽之间,感情最是相厚。乍一失散,相见何期?张然坚信,凭小乖护体神通,性命不会有失。以前,颇多埋怨小乖能吃,而现在,哪怕小乖吃穷吃光自己,他也在所不惜。小乖,你还好么?
此番劫难,张然默默祈愿,但得师姐安然脱身,便了无遗憾。哎,一行浊泪,两地相思。
自己呢,保住了性命,修为却尽失,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一路修行,算得上是顺风顺水。而今却彻底打回原形,做起了凡人,张然欲哭无泪。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会儿是师姐,一会儿是小乖,爹娘的苍然皓首,铁铭师兄他们的万千挂念。张然头痛欲裂,激动的情绪又牵动了伤势,眼前金花闪乱,他便又痛晕过去。
月儿端了一只豁边儿大碗,云雾般腾腾的热气里,散发着鱼汤的鲜香味。
“你醒了,昨天真吓人,吐了好多血。”月儿笑容可掬地拿着汤勺,“你饿了吧,先喝点娘熬的鱼汤,可补人哩。”
几口鱼汤入肚,似有一股寒气被驱除体外,温热熨烫着五脏六腑,一丝弱的不易察觉的灵气,游向断裂的筋膜骨骼。虽识海关闭,身为筑基后期的修士,对灵气的感应并不陌生。
月儿见张然双目微润,眼角似有泪迹,颇不好意思,道:“熬汤的鱼,是爹买来的半块鱼妖肉,稀罕着呢,平日很少碰到。”
眼前的小姑娘,跟念儿年龄相仿,亮晶晶的双目里满含怜惜,握着汤勺的手稳健而轻柔。天可怜见,竟是眼前的姑娘和她的家人救了自己。
“谢——谢。”肿胀的喉咙里,张然用力挤出了两个断续的字。
“你说什么?”月儿府下身子,侧耳倾听。看着张然微微翕动的嘴唇,月儿的脸庞飞起两朵红晕,羞涩道:“不用,真的不用。”
张然很内疚,这鱼妖肉里既有灵气,价钱肯定不是一般的贵。再瞧见月儿衣袍上结着补丁,便知家中光景也是差强人意。竟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一小快鱼妖肉,怕是耗去家中不少的积蓄。对不起,张然暗道。
月儿一日数次,早上,端来娘熬制的鱼汤,午间,捧来爹去后山找来的药草熬炼的药汁,下晚,带一小块闷得烂熟稀化的海兽肉。月儿是她的乳名,她的名字叫蓝月,张然叫顺了口,也唤她月儿。
三个月之后,在月儿一家的精心照顾下,张然能拄着木杖下地走动。有趣的是,老蓝给张然换上的衣袍明显窄小,小腿肚露出了大半截。深感这一家的恩德,张然去了月儿家深表谢意。老蓝听得张然海上遭遇土匪,很是气愤。他知道,有一群惯匪常年飘在海上,强抢财务,杀人害命。张然的不幸,惹得全家唏嘘叹息。
不是张然不说真话,这太惊世骇俗,怕月儿一家遭受惊吓。
张然问向老蓝,道:“恩公,不知此地为何处,还请恩公告知。”
老蓝道:“我也说不甚清楚,大家只道西海,具体是西海哪里,却是再无人知。”
看来,老蓝的确不知,还是以后打探吧。
日月如梭,时光荏苒,张然在这海边的渔村,一住便是一年之久。身上的伤势大致痊愈,可识海依旧沉睡,体内的三十六窍穴重门深锁,没有神识,根本无法探查丹田经脉。肉体的创痛容易救治,自家的修为却是没有丁点恢复的迹象。张然于修炼一途浸淫二十多年,一身境界修为得来何其不易。一缕刻骨的忧伤,在心头盘桓。
真的从此与修炼无缘了么,谪落凡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一日三餐栉风沐雨。他不甘哪,他还没看够这方天地。他甚至想,有朝一日,看看这方天地之外是什么。
张然早已弃去木杖,孤身径自走向海边的沙地。那里,月儿将自己背回了家,自己却从此成了一个废人。
张然抬起双目,望向远方的大海。晚霞似火,滚滚万顷的波涛之上,数之不清的海鸟展翅高飞。
凡人如何!仙人又如何!天无绝人之路,我张然何曾放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