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娑月没有想到江莹月选了这样一条路,平心而论,她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相比二姐江婉月的婚事,进宫甚至是一条美好的道路。即便将来不会像江婉月那样不幸,也逃不开高门作妾的命运,既然要做妾,那何不做那至高至上之人的妾,若是成功,她自己、宁姨娘和弟弟都可以彻底逃开江田氏的掌控,从此不再受人欺压。
同样是作妾,若是在平常人家,即便她对未来的丈夫心中再不喜,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对,就连生下的孩子都要重蹈她的覆辙。若是在皇家则不同了,皇帝的女人那么多,要想让他注意到自己不容易,想让他记不起自己可太容易了,虽然没有皇帝的恩宠日子会艰难些,但若是自己实在不想面对他,倒也可以关起门来过日子。况且人人都道皇家最重嫡庶之别,但其实也最不看重,今上原先不也是庶子么。只要有手腕赢得恩宠,便是越过嫡庶又何妨!
她应该感谢江莹月提醒了她,人生还有这样一个选项。只是江莹月未免时运不济,她给江娑月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她自己却再也没有机会去摘取她心目中希冀的可能。
江娑月再见到江莹月时已是七月初,她穿一件桂子绿散点式小簇花广绫对襟长褂,江莹月素来喜爱鲜亮轿妍的颜色,何曾穿过这等素净的衣裳,直显得都老了几岁,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身上的衣服仿佛都撑不起来了。皮肤有些干燥暗沉,再也不见往日的饱满光泽,脸上木木的,看人的眼神却有点恶狠狠的,仿佛要在你身上烧出洞来。
刚刚病愈的江莹月便被江田氏带着,借出游应酬的机会四处相看,所谓相看,其实不过是单方面的,江莹月即便看了又如何,她哪里有什么选择余地。此时的江莹月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不将她带到男方面前品评挑选,又怎么知道她价格几许呢?
刚过了中秋,江田氏便将人选确定下来。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江田氏如此仓促草率,显然不会认真考察男方的人品性情,看的不过是家世。就连江肇林也只是过问了男方家里的情况,听江田氏介绍家世年龄样样相宜,便不再多问,此二人的态度实在叫江娑月齿寒。
随后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一系列事宜,江莹月的婚事便定了下来,只待双方父母商定吉日成礼。在这一切准备过程中,江莹月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人人都当她是被命运击垮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选择了认命。
江娑月并不好奇江莹月未来的夫婿是谁,因为她知道,必然是一个对江家、对江田氏的子女们有所助益的人。
江娑月以为她与江莹月的关系也就这样了,年幼时伴在一处,却从没有看对方顺眼的一天。即便同病相怜,却从没有亲密交谈、互相扶持的日子。有一天她们会各自嫁人,从此难得见面,渐渐成为对方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们只是这人世间的两片浮萍,被命运的洪流带着汇聚,又散开,身不由已地飘向未知的角落。
没有想到过年前的一天,已经定了亲的田文佑像往年一样来江府送贺礼,恰好在院子里遇到了江莹月和江娑月。三人互相见礼后,田文佑便告辞离去,江娑月只是恰好与江莹月前后脚,并无与她同行的打算,见她仍痴痴地望着田文佑离去的背影,遂也绕过她打算自行离开,却听她幽幽开口道:“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想嫁给他。”
江娑月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江莹月怎么会对她说起心事。虽然她从前就看出江莹月有嫁与田文佑的打算,只是交浅言深,她不知江莹月的意图,便只好沉默不语。
江莹月却似乎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依旧开口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欢喜他,但我知道爱惜自己,我不想过二姐那样的日子!那是什么样的日子,怀孕五个月的孩子生生叫自己的丈夫打了下来!这是人过的日子么!”她的呼吸因为愤懑有些不稳,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平复住狂躁的心情,惨淡一笑,说:“可是这人啊——争不过命!你肯定不知道吧,我要嫁的那个人是个病秧子,长年累月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江娑月吃了一惊,江田氏果然狠毒,却不知江莹月哪里得到的消息,她扫了一眼江莹月的神色,见她似笑非笑,脸色颇为怪异。
“哼!她当我不知道呢,不过我不在乎,就算守寡我便不能好好活了吗?我偏不!”说到这里,江莹月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又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反正我也讨厌你。但我劝你,早作打算吧,四妹妹的亲娘原是老夫人的远方亲戚,老夫人生前就给四妹妹定了一门亲事,她可真是好命!如今就剩下你一个了,你猜夫人会怎么卖你?”江莹月“咯咯”一笑,看也不看江娑月,转身走了。
江娑月怔在当场,她想不到江莹月会对她说这些,也突然意识到,原来形势已经这样严峻,她不得不早作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