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他抬指按了按额两侧,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问及方才之事。
先前注意到他只饮热茶,微微烫口为宜,倾挽将温掉的残茶倒掉,重新添置了新茶。
将茶杯递到他面前,试探问:“王爷刚刚吹了风,不知是否觉得哪里不适?”
他没有答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见他眉心仍未放松下来,倾挽想了一想,继续道:“奴婢小时候父亲有头痛的毛病,娘亲特意向大夫请教了治愈揉按的方法,佐着汤药,头痛的毛病渐渐好了许多,奴婢看得多了便也学了些皮毛。王爷若不嫌弃,可否让奴婢一试?”
她话语平静,可眼底的期待再明显不过。这目光他实在看过太多,背后所承载的意味他也再熟悉不过,可她期待的目光太过澄澈,几乎让他以为她只是想要讨好他。
他将茶杯端在掌心,盖了盖子,“王嬷嬷说你规矩学的不错,可本王瞧着还是欠些火候,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本王以为你应当心中有数了。”
听他语调低冷下去,倾挽立时意会到自己弄巧成拙,犯了王爷忌讳。她提醒自己事不必过急,言辞需加小心,“王爷教训的是。”
不欲多辩驳,她微微躬身,接着又道:“王爷若是累了,便再小憩一下,奴婢这就去看看夫人……”
他面上忽而展露一笑,高深莫测垂眸看她,瞬间让她失却了言语。
只听他道:“本王既已在你面前,有些事又何必舍近求远?”
他的话宛若惊雷乍响在耳边,倾挽这才恍然明白,他方才斥责并非为她笨拙而刻意的亲近,而是她要飞烟打听王爷消息一事曝了光。
倾挽怔怔望了他,呆若木鸡,心里却将飞烟骂了八百遍不止,早就让她将这事忘了,她不但跑去问尹沫,还大张旗鼓到让王爷知晓。不,归根到底该怪自己才对,明明知道飞烟藏不住话的性子,还打听这么重要的事,是她自己活该。
她追悔莫及,想要解释,可唇瓣开开合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有片刻的无措,继而又慢慢沉下心来。
做了就不怕承认。
“奴婢确实曾向飞烟问过王爷,可奴婢绝无打探之意。”她坦言。
君若谨饶有兴致看她,等着她自圆其说。
“奴婢自入了府一直在文澜苑服侍,自认为所有规矩都已烂熟于心,可经上次一事,还是为夫人及文澜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奴婢自觉有愧,心想王爷以后来文澜苑的机会必不会少,万万不可再冲撞鲁莽。又因与飞烟熟识,便随口向她打听王爷喜好,却没想到惊扰了王爷。”
这一番话理由充分,也俱是事实,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以她为由训诫苓儿,她亦不能捅破她已知道的真相,所以这一番说辞再合适不过。
君若谨“哦”了一声,倾挽听不出他的态度,但他果真没有再继续纠结于此事。
他忽而懒声问道:“你入府多久了?”
倾挽心神一震,“回王爷,奴婢入府已八月有余。”
他却不再吭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捏起杯盖慢慢喝起茶来。
阳光越过窗棱落在榻边地上,映出他缓慢而优雅的动作。
“家是哪儿的?”
倾挽正数着他的动作,闻言愣了一下,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回王爷,奴婢老家在凌州。”
“哦,凌州?”
“是。”倾挽点头,“凌州以木棉而闻名,每年的三月,木棉绽放,花色红艳,朵朵都如碗口般大,开得极为壮烈。多少人慕名来到凌州,只是为了能够亲眼观赏满街烈烈红色,只可惜花期太短,半月便落了。”
她清亮目光中满是怀念,那夺目的红仿佛就在眼前。
他静静无语,等着她下面的话。
“一年之中只得半月绽放,可或许正是如此,才让人觉得轰轰烈烈,不能轻易相忘。不知,王爷去凌州时可曾得以一见?”
她字字斟酌,句句隐晦,终是将话问出了口。她望向他,目光期待而忐忑。
他的眼睛狭长而明亮,像深夜里坠了漫天星光的长河,让人忍不住一步步走近、驻足、打探。她仿佛就站在河边,为那闪闪波光而着迷。
“本王不曾去过凌州。”他沉静看她,语气缓慢而肯定。
“原来是这样,”绚烂阳光自倾挽面上缓缓略过,映入她漆黑的眸中,“那真是可惜,若是以后得了机会,王爷定要去看上一看。”
君若谨微微扯动嘴角,眼里波光闪动。
“奴婢便不打扰王爷了。”倾挽垂下眼帘,屈膝行礼步步退离。
恍惚间,她听见河水滔滔流逝而去,再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