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沈虹离开家时的眼神,一想到这,他会想哭!上午的课已经过去了两节了,还有两节就要放学了。沈小鹏反而越加紧张了,心跳得比上课铃还要快。接下来的两节课都是班主任韩先华的,沈小鹏不是怕他,而是怕他点名。
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不仅无法避免,还必须直接面对。
韩先华腋下夹着长长的戒尺,说是戒尺,其实就是一跟一臂长、食指宽,手掌厚的木条。据他自己说这把尺子是他精心挑的一根柏树枝削成的,已经陪他五六年了,基本上这座小学出去的学生,没有一个错过它的滋味。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的眼神都有些飘忽,有畏惧的,有羞愤的,也有像沈小鹏一样躲避的。
韩先华扫视了一眼大家,默默地把书本翻开。“接着昨天的讲,把数学书都翻到27页,大家一边看一边听我点名。”沈小鹏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在等自己的名字从韩老师的口中说出来。
韩先华自己摇了摇头,然后平静的念到:“张申、张渚、韩月、谢冬平、沈淼……没点到名的同学回家催一下父母,赶紧把学费交上,这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学费再补不上学校就只能安排退学了!”
沈小鹏很感激韩老师,他默默地把书包从桌斗里拿出来,和另外的几个同学一起静静的从后门走了出去。
秋老虎实在是很凶猛,蝉鸣声在操场上演着杂乱无章的交响乐,教学楼前栽种的景观树,在炎炎烈日下耷拉着脑袋。
沈小鹏抬头直视着酷炫的骄阳,“你他娘的还可以再热一点吗?”沈小鹏的脑袋上全是汗,但是四肢全是凉的,他好想太阳再热一点,让四肢温暖起来。
老房子有一点好处就是夏天...凉快,沈小鹏推开破旧的房门,发现里面没人,额头上的汗迅速地消失,他背靠着门框,无力的坐在门槛上。
他知道这个时候家的人都去了哪里,只是他不想再寒一分心,万一受不了哭了怎么办?所以只能等!
一个小时后晨晨也会来了,看到哥哥在门口高兴地跑了过来。
“一边玩去!”
晨晨站住了,看着哥哥黑黑的脸,蹑手蹑脚的钻进屋里。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晨晨怯怯的说:“哥!饿!”
沈小鹏生气了,拉着晨晨往堂屋走去,还没进堂屋,在走廊里就听见沈华的声音。
“你不该出黑桃啊!方块这一对肯定是大!”沈华声音很激动,像要把嗓子丢出去一样。“你看了两家牌就不要再说话了,不然这副(牌)就不算了”。
沈小鹏听出是咸孟叔的声音,一想到他家的华华已经交完了学费,心里又堵了一些。
“咸孟该你出牌了!”力保叔催着咸孟叔出牌。
晨晨看见好多人在打牌,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盯着他们手里的牌很好奇。沈小鹏走到妈妈面前,沈华媳妇正在咸孟的下手,轮到她出牌了。她也看到沈小鹏了。于是她一边出牌一边说:“鹏鹏、晨晨放学了是啊!等打完这一盘回屋里做饭……出的什么?”
“方块8”旁边看牌的沈华回答道。
“方块啊!我好像没得了!”沈华媳妇嘀咕了一下,对面的力保叔狠狠地下了十分,咸孟叔打出主牌杀了。
“你不是冇得方块了嘛,你也杀啊,比咸孟大一点就行了,分刚好够破。”“喔吽!”沈华媳妇仔细一看牌,一张方块夹在红桃里,“有一张方块冇看到!杀不成了!”
“打牌你看清楚啊,哪里跟你一样,一对大眼龙这样的不相事。”力保叔看到这十分就这样被拦了,气愤得很。
沈华媳妇听了力保叔的话,嚯地一下站起来,“你才一对大眼龙不相事,我说下你就傻傻的献分。有没得点脑壳?”
“你……”力保叔还想说啥,被咸孟止住了。
“要吵你两个打完再吵,现在该力保你出牌了!”
力保叔看了看咸孟,又狠狠地剜了一眼沈华媳妇,胡乱的应下一张牌。沈华站在他媳妇背后眯着眼睛抽着烟,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刚才的事。
牌局很快就散了,回家路上沈华媳妇一个劲的说力保打牌怎样怎样,“要不是最后他瞎打,我手的牌肯定能把他们...定能把他们的分破了,就差最后那十分。本来是赢钱的,最后还害我输了一块五毛钱。”
说到这一块五毛钱沈华的媳妇语气重了几分,要知道当时猪肉才两元钱一斤。一家人差不多快一个月没称过肉了。
沈华听着媳妇的唠叨,始终抽着他的烟。沈小鹏看到沈华抽烟的样子很厌恶。一包“红双喜”两块五,他一天要抽两包,没钱就去赊,不知到暗地里他在沈琳屋里欠了多少钱。
沈华家一天三顿基本不变的,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输的钱比较少,午饭加了一盘冬瓜,暗金色的酱油淋在脆薄的冬瓜上,看上去就像红烧肉。
沈小鹏吃完午饭盯着沈华,沈华看了他一眼,嘴里含着饭问他:“是不是韩老师又催学费了?郭老师怎么说?”沈小鹏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
“郭老师今天给我们讲了《春晓》。我还能背下来呢。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沈小鹏吃完饭,把碗放在饭锅里,饭锅里的水已经被炉膛里的余火烧热。“下午去把后山的花生草全除了吧。”
沈华媳妇想说什么,嘴巴嘟囔了两下又停住了。她能说什么呢?这不是一块五毛钱的事,说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沈华把掐灭的半截烟重新点上,一层层烟雾升起,就像窗外一片一片飘来的云。
天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