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折腾没多久,一片安静。
风大撩动天上浮云,遮了皎月,没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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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河城。
要说有什么是遐迩闻名的,那就非昼夜繁忙的码头莫属了:鱼龙混杂的熙攘街道,成百上千装卸载物的靠岸船只,辆辆推车滚动的轮子,打渔归来的渔夫,临水嬉戏的龄童,云云之多,一言难尽。大大小小的码头并非想表面那般合并一体共属某人家,界线划分的一清二楚,一条条麻绳隔离彼此,人们称此为王八线,也作王八绳,谁逾线谁就是乌龟王八蛋,这些麻绳划开分割的区域,别有用意而言,可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哪个坑大,坑中的萝卜也大。所有大小坑中,有五个大萝卜:孙府,章家,凌家,中谷堂,百药斋。负责司掌盐运的孙府是常被百姓们“说道”的官家,不然也不会谋以私权剥夺得这么多地盘而势居五大萝卜之首。章家、凌家是两反目成仇的冤家,十几年前坎坷的云烟往事鲜为人知。名声良好的中谷堂历来经营谷粮买卖,多年下来近乎垄断,掌控着古河城八成的谷粮,但行事低调,几乎不与章、凌、孙、百药相争,人脉颇广,蕴藏的实力不容小觑,单论个体,独独只能压过行医卖药的百药斋一头。百药斋打着救死扶伤的招牌,可实则黑的不行,都让城内百姓捏着鼻子嫌弃指骂,没钱不给治病不卖药,哪怕有钱了,还得瞧瞧钱付的多少,不多的话,好药不给配,医术好的郎中不给叫。故而有人在暗地里偷偷将百药斋的招牌“救死扶伤”换成“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此说法一处,大伙儿都拍手叫好。
六天前,被反咬一口的章家让凌家从口中叼走了好几块肥肉,家主章辽对此火冒三丈,试图夺回,但都被凌家不知从哪儿招来的高手攻破手段,眼睁睁看着即将没落而被吞食的凌家犹如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章辽坐立不安,照此下去,章家将来的局势可不容乐观,凌家这些年一直在章家的欺压之下,得如此良机,岂能不以礼还礼?再三思量后,百般无奈的章辽决定联手孙府。孙府一言九鼎之人叫孙富贵,是个爽快人,也是个贪得无厌城府极深的当官人,当登上门来的章辽说出不请自来的目的时,孙富贵当场便答应了下来,而且不愧为五大势力之首,胃口果然很大,孙富贵对章辽正面坦然言明吃掉凌家这块肥肉后,地盘得三七分,章三孙七。进退两难万不得已的章辽慎重考虑过后,硬着头皮咬牙应下,即便心头在滴血。
好些天下来,外界人看来章凌两家暗地里数场恶斗之后,应该更加不可开交,然而却极有默契地双双收手,彼此虎视眈眈,敌不动我不动。
风平浪静。
今日城西丁字码头凌家十三只帆船靠岸,载满新进的一批货,凌家似乎对这批货物很是看重,派出数十名下属和百多名苦工卸货搬运。
聂庄有幸变成了苦力。
少年气力不凡,十几趟搬完过后大气不喘,细汗不出,甲板上的货物尽数卸船后,聂庄走入船舱,从角落里扛起一个木箱,正打算抬出,随着里头突然迸射出白皙的盐粒,还蹦出一个白花花头发的老头子,着实吓了聂庄一跳,可乍一看,满身盐粒的少年瞬间脸黑了下来,他道是谁,原来是在柳苑城遇到的疯老头子,冤家路窄,跑到哪儿都能碰见,那时候好不容易甩掉疯老头子这个拖油瓶,哪想到还能在古河城撞见。
疯老头子一见到聂庄,惊喜不已,手指着少年笑个不停,脸上写着“有缘有缘,在这儿都能碰到小伙子你”。
少年视疯老头子为空气,随手拎起一大袋货物往肩上一扛,大步走出船舱,后头跟着使劲儿朝聂庄傻笑不停的疯老头子。
督促苦工干活的工头瞅见聂庄从船舱走出还带着一人出来,顿时抓住疯老头子,对少年质问道:“他是什么人?”
聂庄变换脸色,指着疯老头子急忙说道:“他啊,是个疯子,还是个小偷,偷了东西想趁虚溜走,刚好被我逮住。这不,疯疯癫癫的,都忘了自己偷了东西,还跟我上来了。”
疯老头子一听,顿时嚷嚷大叫:“他在骗人!他胡说!我不是小偷!我不是疯子!”
工头将信将疑,正打算叫人把疯老头子带下去,码头突然事发。
大队官兵人马围住了丁字码头。
“封锁丁字码头!”
“凌家私运官盐,每条船都给我仔仔细细搜!!”
“……”
哗然一片。
听见喊声,工头难以置信地将聂庄肩上的货物拆开,一摊白如雪的盐粒洒满甲板。
工头、聂庄二人大惊。
只有疯老头子不明实情般站在那儿傻笑,看着不知所措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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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家。
幽幽园林很安静,中部人造一湖,湖中有亭子,两条鹅卵石铺成的廊道纵横将湖面分成四小块。
此时,两条廊道各头守着一名下人,四人得到命令谁也不许进入园林。
亭中有三人,一人在蘸墨书法,两人静立在旁,一青衫,一灰衣。
园林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位仆人,大喊:“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啦!”
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的仆人却被廊道口的下人拦了出去。
亭中正专注于书法之人似乎并没有听见那名仆人喊声,不慌不忙抄完诗词的最后一字。
放下笔,将书卷压好,身为凌家家主的中年人抖了抖袖子,对所写的字较为满意,轻轻一笑。
随后,他带着身旁青衫灰衣走出亭子,淡道:“走,看戏的时候到了,我们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