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哲赶到医院的时候,孙晋扬还在手术室没出来。
手术室外头,连翘楚神情严肃地站在那里,显然是在强撑。旁边等候区里孙月莹和孙家老二姐弟两个抱在一起抹眼泪,哭得情真意切。
他还没来得及上前说什么,莫杰西赶了过来,和他打了声招呼后直奔孙月莹而去,一屁股坐在了她身边
孙月莹十分配合,就如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倒进了莫杰西的怀里,梨花带雨地哭起来。
客观来说,孙月莹模样讨人喜欢。可一想到她那复杂的来历,许哲对她就喜欢不起来。他突然想到孙晋扬今天白天给他打的那通电话,目光不自觉就在孙月莹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婆娑的泪眼回望向他,看起来愈发楚楚可怜。
许哲转身去到连翘楚身边,开始温言安慰她。两人边走边说,拐个弯走到了一个自动贩卖机前。连翘楚虽人到中年,但这么些年来一直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就如温室里的花朵一般。无论发生什么,丈夫都在她身边支持着。
现在丈夫出了事儿,她就有些顶不住了。
刚才当着儿女的面没好意思发作,眼下一看也没什么外人,突然眼睛一红,当着许哲的面就哭了起来。
许哲当她长辈般尊敬,自然不会说什么,只默默掏出手帕递上去。
连翘楚接过来道了声谢,开始断断续续讲述发生的事情:“……说是去工地视察一个新项目,本来好好的。后来、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有一处在建的工程塌了一块儿,砖头跟下雨似的落下来,就砸他脑袋上了。”
“戴着安全帽吗?”
“没有,疏忽了。他这人就是这样,有点过于自信。说是转一圈就走,听身边的人说劝他来着,他说没事儿,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许哲,你是医生,这事儿你比较有把握,你替我问问,你孙叔叔到底要不要紧?”
“眼下正在抢救,我不方便进去,一会儿医生出来我会问的。伤在哪里,头上吗?”
“嗯,脑袋上被砸了好几个地方,血流个不停。我真的很担心。这些年家里一直不顺,好容易月莹回来了,如今也准备结婚了,他突然出这样的事情,以后怎么办。我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许哲伸手轻后她肩膀:“连阿姨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手术做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了。”
“再等等,会有好消息的,你相信我。”
其实许哲也没有把握,毕竟没有亲眼看过孙晋扬的伤。但他现在只能这么讲。而连翘楚因他是医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整个人竟慢慢安定下来。
许哲找了点零钱买了杯牛奶给她,连翘楚接过来的时候眼神有了变化,带了几分感激的神情。
她想了想,突然苦笑道:“其实我这几年对你不大好,你也应该感觉得到吧。”
“连阿姨……”
“你小的时候,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对从前的事情还有印象吗?那时候我带着你跟月莹到处去玩,你很安静又聪明,我就觉得你这孩子很不错,比小莹强多了。”
许哲当然记得,他是他人生里最光明的一段日子。日子虽不及现在富裕,清贫中却透着无以伦比的快乐。
那时候孙月莹还是个小胖妞,没有心机傻得天真,连翘楚也是个单纯的人,不会嫌贫爱富,甚至对他这个穷小子颇为照顾。
一切似乎都从孙月莹失踪后起了变化……
“小莹的失踪我知道不能怪你,可我又总是忍不住想要怪你。你太成熟懂事,以至于我总忘了你也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我觉得你没看好她,所以你要承担责任。后来好容易把她找回来了,你又不喜欢她,和别的姑娘好上了,这就更让我生气了。”
“对不起连阿姨,感情的事情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小莹也变得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小时好动如今却静得很,这个女儿我也看不透。”
“她小的时候确实好动,没少摔跤。”
“谁说不是呢。你孙叔叔昨天还跟我提起她小的时候,就是失踪前没几天的事儿,爬家里后院的树不小心摔下来,把肩膀都摔伤了的事儿。谁能想到她现在会安静成这样。”
许哲静静听着,把自己想知道的一切都记在了心里。
两人正聊着,孙家老二突然跑了过来找妈妈,十多岁的孩子平日里装得很成熟,一遇上事情还是脆弱得跟个小孩子似的,扑进连翘楚怀里不住地哭。许哲就没再多说什么,陪着他们母子回到了手术室前。
煎熬的时间过得总是有些慢,大约又过了两个小时,孙晋扬的手术终于结束。医生出来见病人家属,将情况一一说明。
手术算是成功,人暂时救了回来。但因为伤到头部,所以情况比较复杂,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醒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目前也说不好。
如今还是要留院观察,待平安度过这两天,若生命体征都平稳的话,才算是正式脱离危险。
连翘楚又喜又悲,哭得跟什么似的。现场就靠许哲和莫杰西两个人应付。好在手术是在省一院做的,许哲在这里人脉不少,当下联系以前的上司朋友,把一切安排妥当。
孙家母子三人累了一天已是筋疲力尽,被司机接回了孙家大宅。至于医院则安排了两个护工照顾,有情况随时联系。
许哲目送他们上车,待车子开出一段后,才听到身后莫杰西在叫他。
“哥……”
许哲看他一眼,抬脚往旁边的小路走。莫杰西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两人才停下来说话。
“你怎么看?”莫杰西问他。
“你是指什么?”
“这次孙叔叔受伤,是意外还是人为?”
“表面看来像意外。”
“实际呢?”
“谁知道,咱们都不在现场。”
莫杰西皱眉:“我现在该怎么做?”
“你是孙家未来的女婿,现在当然要好好表现。安慰你的未婚妻是你首要的任务。”
“可是哥……”
“是不是觉得有些为难?”
“也没有,今天太晚,我明天再找她。我看她那样子真是挺伤心的,或许和她没关系。”
许哲上前拍拍莫杰西肩膀:“别陷太深,回头拔不出来。”
莫杰西一阵苦笑:“这算什么,我跟她又没真感情。哥,你其实跟我一样难受吧,孙家的事情只是小事儿,我们家才是……”
“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我其实不知道怎么才是好的,既然你要做,那就做吧,你这人虽然龟毛,心眼不坏。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会做。”
许哲微微一笑:“以前觉得你是混蛋,现在看看你也不算坏。充其量就是犯浑罢了。”
“以后不会了,再不会了。”
许哲在夜色里望着自己高大的弟弟,一时感慨颇多。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曾经叫人头痛的少年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了。
他对他,该足够放心才是。
累了一整天,许哲回家的时候已是半夜。赵惜月等不及他回来先睡了,安静地躺在床上均匀而小声地呼吸着,叫人看了觉得心里暖暖的。
许哲冲了澡换了衣服在她身边躺下,忍不住拉下睡衣的领子看她的左肩膀,轻轻抚着上面的疤痕。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赵惜月醒了,许哲才和她说起孙晋扬受伤住院的事儿。
赵惜月有点担心,不住地问有没有生命危险。许哲看她这么关心,故意道:“你这个样子,我倒是想要吃醋了。”
“你别乱想,我没别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大叔人挺好的,很亲切,不像是坏人。那天的事情肯定是误会,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有,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赵惜月就提出想去医院看看他。
“现在应该还没醒,你去看也行,买点东西意思意思,我跟你一起去。”
许哲不敢让她一个人去,怕连翘楚看到她会不高兴。毕竟那天拉衣服的事件听赵惜月说当时连翘楚也在,怕她对赵惜月会有误会。
两人起床梳洗过后,买了束花去医院。孙晋扬果然还没醒,许哲跟医生谈了谈,得知情况还算不错后,心略微放了下来。
赵惜月则留在病房里等许哲,等了半天没把他等来,倒是孙月莹陪着连翘楚来了。
三个女人在病房里撞见,似乎都有些尴尬。尤其是赵惜月,她真怕连翘楚那双眼睛,明明没做坏事,怎么就这么心虚呢。
她就想她不会故意给自己难堪吧,结果连翘楚一改往日的傲气,说话倒很轻柔,主动跟赵惜月打了招呼,还谢谢她来看望丈夫。
赵惜月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是跟许哲一起来的。正在这时许哲推门却是来,解了她的尴尬,两个人就借机告辞。
离开病房时,赵惜月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却不料跟连翘楚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对方少见得对她露出温柔的神情,叫赵惜月心头一动。
总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像是在梦里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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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晋扬一倒下,孙家似乎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
唯一的男丁年纪太小,还处于只懂吃喝玩乐上学做功课的年纪。女主人安逸惯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只有孙月莹还能支撑一二,每天陪着母亲医院家里两头跑,显得极为孝顺和能干。
那天晚餐时分,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里,孙月莹见到了莫杰西。
两人一落座对方先开口:“你还好吗?看上去有点憔悴。”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要是还红光满面,岂非不正常。”
“多吃点东西,身体要紧。你们家现在全靠着你吧。”
孙月莹拿起水杯,借着喝水打量莫杰西。说实话这男人仔细看还真不错,撇开先入为主的因素,他各方面都不输许哲。从前似乎有点浑蛋,只懂喝酒玩女人,这几年倒是沉淀了下来,男人的魅力愈发显现出来。
只可惜,她没办法爱上他。
放下杯子后点菜,莫杰西做主点了她喜欢的主食和甜点,吃饭的时候两人十分安静,一直到喝咖啡时才重新谈起孙晋扬的伤势。
“叔叔还没醒吗?”
“还没,医生说还得再观察观察,现在的情况谁也说不好。我有点担心,万一我爸爸……”
“不会,一定会醒的。”
“你跟许哲说的一样。最近真要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们一家人真有点撑不下去。”
“我们很快也是一家人了,客气的话不必说。”
谈到这个,孙月莹目光一黯:“我爸爸现在躺在床上,我们俩的婚事,可能要推迟吧。”
“仪式可以往后推一推,你要不介意,我们先领证。”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孙月莹的意料,却也是她最喜欢的。对她来说和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结婚,那一纸证书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过是虚名。成为法律上承认的莫家少奶奶,是她现在最迫切要完成的事情。
眼看赵惜月就要得逞,她也不能落人后才是。
莫杰西见她不说话,就问:“怎么,是不是觉得太快了?”
“没有,只是有点感动。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的,没想到你还愿意跟我结婚。”
“感情这种事情可以慢慢培养。我听说你爸妈当年结婚的时候也没什么感情,可现在你看,他们恩爱地过了一辈子,我们可以以他们为榜样努力。”
哪怕知道是在做戏,可那一刻孙月莹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感动了一下。莫杰西这个男人温情起来,简直比许哲更要人命。
于是那一晚,她就显得有些主动。
咖啡喝完后她提出去附近的酒吧走走:“想喝两杯缓解一下压力,我这几天睡得不大好。”
莫杰西没有反对,开车带她过去。不过只点了啤酒给她,并关照她:“只喝两杯,喝多了第二天不舒服。小醉怡情大醉伤身。”
孙月莹觉得,这男人不去做情圣真是可惜了。什么时候许哲对她这么柔情似水过,他一对上她,哪怕嘴里说的都是抱歉的话,心还是会不自觉地飘到别的女人身上去。
两杯啤酒喝起来很快,半个小时后莫杰西扶着心情大好的孙月莹出了酒吧大门。上车后他问:“去哪儿,回你家?”
“不,回公寓,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喝酒,她会担心。”
莫杰西就开车,踩油门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想,这也是个演技高超的人才,瞧瞧这孝女演的,多么传神,简直跟自己不分伯仲。
他在前面路口转了个方向,往孙月莹那套高级公寓开去。
那会儿许哲正在家跟赵惜月一起看电视,隐约间他身体微微一颤,总觉得今晚有事要发生似的。
赵惜月靠他怀里,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还在为电视里演的悲欢离合长吁短叹。
许哲就说她:“你感情这么丰富,以后怎么办?”
“以后要怎么样,进了你家门难道还要三从四德侍奉公婆不成?”
“如果我说要,你嫁吗?”
“嫁,刀山火海我都嫁,谁叫我这人认死理呢。”
许哲摸摸她的额发,突然语气有些感慨:“不用这么大义凛然,有我在,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也不会让你经一点事情。”
“怎么突然这么感性?是不是最近孙叔叔的事情让你有了感触?”
“是啊,女人被男人保护得太好,一旦男人倒下了,女人就跟天塌了一样。”
“我不会这样,你忘了我这人很能打吗?”
赵惜月说着伸手去拧他手腕,趁许哲不备偷袭成功,居然一下把他压在了沙发里,自己占据了有利地形,直接骑到了他身上。
“怎么样,还不赖吧。”
许哲也不反抗,一脸享受的样子:“几年不见身手比从前更好了。怎么,你在国外这三年当模特儿,还练擒拿格斗不成。”
他的话一下戳中赵惜月的软肋,失神间就失了防备,立马被许哲反客为主,两人抱在一起摔到了沙发下的羊毛毯上,“咚”地一声似乎连地板都在震。
赵惜月马上紧张起来:“完了,邻居又要来敲门了。”
“没事儿,只这么一下不会来的。除非你又大吵大叫,接连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