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真真站在角落,头顶是一篮常春藤,吊下的枝叶茂盛婆娑,擦过皮肤,更令她四肢百骸渗了股冷意。
乔予笙把围巾取下裹在她身上,徐真真盯着窗外寒冽的风雪,她抱紧自己双臂。前面是什么路,她看不见,于她而言,除了栽进宋尧这条死胡同,真的再无他法。
“真真……”
看到她这样,乔予笙着实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知道,宋尧已经把她毁了。
徐真真轻闭双眼,佣人的扫帚挥过地板,碎玻璃碰撞出的声音尖锐刺耳,她听着像是一把刀子剜进心口,“再这样下去,我怕我撑不了多久。”
“你别胡思乱想。”
徐真真摇摇头,哽咽着说,“班长,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
她的手很凉,乔予笙握上去,想尽量给她些温暖,哪怕只是一点点,她想,徐真真也会觉得舒服。
“真真,一辈子还长,只要你活着,总有离开他的办法,到时候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徐真真看着她,笑得特别凄凉,“班长,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是个特别害怕孤独的人,除了你,我没有其他朋友,爸妈有了新的家庭对我也不管不顾,我爱的是宋贤,可是却入了宋尧的魔掌。我有反抗过,也曾痛苦过。再后来,我就想通了,只要宋尧对我好,就算一直维持这种肮脏的关系,我也认了,踏踏实实过一天算一天吧。可我现在才知道,我还是太天真了,他根本没把我当人看,我甚至连他泄欲的工具都配不上。只怪我当初太不懂事了,我现在后悔了,我知道错了,可惜什么都晚了。”
乔予笙握紧她,并不想看见徐真真这么绝望,那种绝望,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连乔予笙都能感受到。
或许,这是上天给出的又一个考验。
她相信徐真真挺过去之后,便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好日子,总是留在最后的,不是么?
从五号院出来,乔予笙心情非常低落,也不知谈枭同宋尧说了些什么,总之,他对徐真真的态度不似先前那般冲,原本以为这事儿便会这么过去。结果到了第二天中午,就出事了!
乔予笙接到宋尧打来的电话,赶紧拦了辆出租车去到医院。
她是一个人去的,谈枭公务缠身,估计是私下通知了下属,乔予笙才能够顺利走出帝府宫,没被人阻拦。
指定的病房外,宋尧背脊贴着墙面抽烟,乔予笙停顿在几步之外,红着一双眼睛注视他。
许,是那道光线太强,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宋尧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乔予笙屏息,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宋尧一口烟吸得很深,灰色笼罩在头顶,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知道,他的相貌依旧英俊,那股风流倜傥的味儿,是与生俱来的。
男人只一眼,便挪开,他手指垂下,将烟蒂弹开,“你帮我劝劝她。”
乔予笙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入病房。
徐真真吞服了大量安眠药,索性发现及时,洗了胃,这会儿正躺在病床上输着点滴,乔予笙进去的时候,发现床边还站了个女人,手里握着纸巾,在抹眼泪。
女人似是听见动静,回了下头。
她穿着宽松,肚子拢起很高,四十来岁,却是个怀着身孕的高龄孕妇。
乔予笙认得她,“伯母。”
“唉。”女人应了句,嘴角的笑意扯得极为艰难。
乔予笙绕到病房另一边,徐真真面色惨白,眼睛虽然睁着,整个人瞧上去特别没有精神。
她终归,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乔予笙坐在床沿,想去捏住她一只手,却发现她的手冻得吓人,“真真,你怎么这么傻?”
徐真真眼神空洞,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痛吗?
她瞥眼旁边的女人,很冷淡,“你走吧,往后别来了。”
“真真……”
“我知道那个男人不希望你来见我,况且,我跟着宋尧,你和爸都能得到好处,不是吗?”
“真真,”女人忍不住哭泣,“是妈对不起你。”
徐真真把脸别开,过多的,她不想听。
未免女儿再受刺激,女人没敢多呆,她自兜内掏出张银行卡,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转身离开。
人啊,终究逃不过,自私二字。
病房内,突然变得很安静,乔予笙一句话没说,就这样默默陪着她。
她想,徐真真这会儿也一定需要这种安宁。
兴许太过疲惫,徐真真睡了会觉,没有多久,也就十来分钟就醒了。
乔予笙帮她掖好被子,“身体还难受吗?”
她轻摇了下脑袋。
乔予笙捧住她一只手,想去把它捂热,徐真真仔细盯着她,那种眼神,乔予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班长……”
少顷,她听见徐真真的声音,乔予笙克制住低落的情绪,“我在。”
“你走吧,别再管我了。”她笑了笑,显得很凄美,“我离不开宋尧,我走不掉,我昨天才知道,我父母拿了他一大笔钱,他们早已经把我卖了,还说为我好,说我跟着宋尧风光,我现在已经是宋大少的人了,谁也帮不了我。”
“真真,你别这么讲,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用的,无论我内心多么强烈的渴望新的开始,都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乔予笙知道,宋尧迟早会把她逼疯,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徐真真犯傻,意料之中的事。
说她拧巴也好,固执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之后一些日子,乔予笙隔三差五会去趟医院,回回她过去,也总是能见到宋尧的身影,他最近似乎对徐真真挺好,凡事都亲力亲为,有时候说话虽然照样拽得个二五八万,但到底在行动上做了些改变。
徐真真气色一天天好起来,乔予笙也就放心了。
日历上的天数,一天天翻着,很快便要挨到15号,乔予笙最近总是昏昏沉沉,有时甚至会伴有恶心感,只是,吐又吐不出来。
同谈枭在床事上,每次一结束她都会按时服下避孕药,期间一直好好的,可这会儿这种反应,倒像是……
怀孕。
所有女人,一旦发生性生活,有嗜睡和呕吐的症状,谁都会往这上头猜。
起先,她也以为是怀孕的征兆。
可——
她大姨妈在身上,今日才是第二天。
两三个月前,陈凤芝一家被谈枭殴打,那时在医院她就吐过一次,后来,又断断续续有过那么几次,直到最近这种恶心的反应才变得频繁。
紧要关头,只要不是怀孕,其他的,她都可以忍一忍。
春节前,帝府宫整座区域的路灯都换上了喜庆的灯笼,一到晚上,这种氛围传染出来,把寒冷的冬夜淬得通红。
柒婶包了饺子,一块块煮好盛上来一点不粘连,乔予笙兑了碗佐料,她馋得慌,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真好吃。”
乔予笙赞不绝口,视线却不停转向门外,谈枭还未回来,而她的婆婆,明天上午就要乘坐飞机来了。
她只有一次机会,就在今晚。
徐真真说过,无论她多么渴望自由,都再无那种机会,可是乔予笙有,摆在眼前的大好时机,她不想错过。
处心积虑等了这么久,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消除谈枭的所有顾虑,她不想到最后,功亏一篑!
柒婶见她时不时往外张望,误以为她在盼着什么,“太太,别担心,先生可能是应酬晚了。”
“我知道。”
乔予笙笑下,擦净嘴角,她刚从餐椅上站起,门口处就有了阵动静。
两人侧过头去,瞅见刘胜扛着谈枭进来,柒婶见状,忙过去。
“先生怎么了?”
刘胜看眼杵在餐桌旁的乔予笙,说道,“喝醉了。”
“要紧吗?”
“去煮碗解酒汤。”
“好!”柒婶慌慌张张冲进厨房。
谈枭酒量好,谁都知道,能将他灌醉成这样,很难想象到底喝了多少。
刘胜把男人扶上楼,乔予笙做做样子,紧跟上去。
卧室只开了盏壁灯,紫色光线朦胧昏暗,刘胜借着那道稀薄,将男人放上枕头。
“太太。”刘胜挺起后,回头冲她鞠个躬,“先生教给你了。”
“麻烦了。”
乔予笙把刘胜送至房门口,眼见男人走下楼梯,她唇瓣轻抿,潭底的色泽鲜艳。
谈枭喝醉了。
真好。
这样她便不用花多少心思,要从七号院走出去,容易很多。
乔予笙合上房门,旋身进屋。
灯光柔和,几缕绚丽的紫色包裹着她,乔予笙拖鞋踩过绒毛地毯,坐到谈枭床前。男人的浓眉,锋利如剑,绝俊容颜显出抹潮红,乔予笙手指抬起,抚过他凉薄的嘴唇,眼神,变得极为陌生,再无那种和煦。
“谈枭。”她轻喊了声。
男人似是睡得很沉,并无半点反应。
乔予笙嗅到股浓烈的酒味,她直勾勾盯着他浓密的睫毛,嘴边染出一袭冷笑,“我知道你在暗中调查我爸,那天我进过你的书房,看到了有关秦汉的资料。”乔予笙食指在他唇瓣间摩擦,很轻柔的动作,“对,我爸不是警察,他只是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可你为什么要查呢?可怜我吗?”
乔予笙摸到他的眉眼,指腹带过他的肌肤,触感细腻,竟光滑到连一点杂质都没有。
“在我的世界中,家人只有两个,妈妈,姥姥。我没有父亲,我妈还怀着我的时候,那个男人就走了。”提到这儿,乔予笙眸仁罩上层血红,很深很深的颜色,“你知道吗?姥姥一手把我抚养长大,她从来没有说过我爸一句坏话,从小到大,她一直给他树立了一个很伟大的父亲形象。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爸不是什么警察,不是什么因公殉职,全小区的人都知道我爸有多可恶,怎么可能瞒得住我?”
她假装不知道真相,只是为了圆姥姥这个善意的谎言。
“我相信姥姥是恨我爸的,但她对我的爱,又胜过一切,所以,她选择给我一个没有恨的童年。”乔予笙一张小脸埋入两手间,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查?为什么要去揭开我的伤疤?我真的不想知道他在哪里,天涯海角,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最后一段话说出口,她哭得难以自制,泪水沿着指缝流出来,那种痛,几乎不能呼吸。
父亲这个词,于她来说毫无意义。
可是姥姥为她付出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别人家的孩子,是躲在爸爸怀里长大,那个港湾,可以躲避风雨。但她,是靠姥姥守护,靠姥姥替她遮风挡雨。
陡然间,一股力道,紧紧握在她手腕处。
乔予笙一怔,缓缓放下双手。
谈枭睁着一双茶色眼眸,一瞬不瞬瞅着她。
乔予笙凤目瞪大,头顶像是被人淋了头冰冷的凉水。
“你,你没睡?”
这,无疑是她最怕的一幕!
他若清醒,她今晚怎么逃走?
谈枭面色如常,可她依旧能瞅出男人潭底暗藏的波澜。
“笙笙,我以后都会在你身边。”
乔予笙咬住唇,幸好她方才没有说要跑的话。
好险!
谈枭将她手背拉入唇锋,亲去个吻,“你所失去的那些宠爱,将由我来接管。”
男人手心滚烫,包裹着她一只小手,乔予笙浑身僵硬,只觉有股暖流寸寸渗入皮肤。
她有些失神,谈枭臂力一带,轻而易举把她拽入怀中,乔予笙鼻头微撞上去,他胸膛的肌肉结实紧绷,烙得她骨头生疼。
男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乔予笙惊慌失措,“我大姨妈来了。”
她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
谈枭亲吻她额头,细吻一路行至她唇瓣,“放心,我不会碰你下面。”
“别……”
乔予笙还想说话,嘴里的破碎却被男人封住,他双唇轻咬,熟练的挑逗着她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