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这次作画的超水平发挥很快就被兴奋的老先生宣传得荣府上下人尽皆知。她心里自然高兴,但这回的灵感只是突然迸发的,太具有偶然性了,不能由此说明自己的画作很好。不过,以后自己倒是可以朝这个风格发展。
老先生显然已经对她刮目相看,并且带走了那幅画,说是要和精于画艺的友人好好品鉴。
荣宛心里就颇不是滋味儿了,当然面上也是逢人就夸六妹妹如何如何。
这些时日她时常和阿凝在一块儿,眼瞧着这位妹妹样样都如此出众,她生出几分危机感,却又无能为力。另外,母亲手里的内宅管理又被姜氏夺走了一些,让她愈发觉得近日不顺。
这件事,还得从前日里府里分发银炭说起。此事一直是由詹氏掌管,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可不知怎的,一个分发银炭的婆子头脑昏聩,竟把倾鹤院的炭少算了一大半,又被倾鹤院里一个叫江月的丫头捅到老太太那儿去了。这倾鹤院正是寰少爷的院子,而江月凑巧是不久前老太太赐给寰少爷的,也不知是谁教的她,添油加醋的编排一番,说是詹氏对长房的衣食用具都很不尽心,她是奴婢,没有炭用也就罢了,就连长房里的六姑娘的衣裳,都不用心,绣的都是过气的花色。老太太当即就冷了脸,让詹氏把采买、制衣等好几种事务都交给姜氏来管。
荣宛总觉得这事必有猫腻,可一时又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只不过,听说那江月跟衔思阁的锦环走得近,难道会是六妹妹……
荣宛摇摇头,觉得六妹妹那种娇娇女,怎么会暗地里做这样的事。也只能归结于凑巧了。
再说阿凝,自那日九峰雪霁图之后,对山水风景画便尤其着迷起来。待到腊月初一,上京城下起第一场雪时,她便命锦珠锦环把书房里的黑漆嵌螺钿蝴蝶穿花纹鸡翅木翘头案搬到藕花亭前,布好文房四宝,对着面前的雪景描起画来。
眼前鹅毛大雪,茫茫一片,如纷飞柳絮。亭台轩榭、花木溪水,均掩盖在一片苍渺雪色之中。锦珠躬身给阿凝研墨,锦环则撑着一把美人图红绸伞,罩在三人一案上。
阿凝身披一件厚绒绒的石榴红出风毛斗篷,斗篷内是橘黄色牡丹暗花的小袄,双丫髻上缠着火红的缎带,垂下两只小巧玲珑的流苏小灯笼。脸色因为暴露在寒风中愈发白皙如雪,细滑如玉,双眸专注而灵气非凡。
荣宓和宁知书走进后院时,远远就看见这个场景。
后头跟着的荣寰指着阿凝笑道:“姐姐你瞧,又画上了。她这一动笔,轻易都回不过神儿来的。”
荣宓却道:“这样在风雪里久坐,对身子不好。就此一回,让她画完吧。”
今日她与宁知书外出赏雪,回府时便特意绕到长宁街来看看阿凝。上回阿凝遇袭,一直没能来看她,她心里总是记挂着。
好在阿凝这回画得挺快。
结束之后,她看了看这画,只觉得发挥一般,但尚可品赏,便拿了自己新制不久的私章,往角落处一盖,便印下了红艳艳的篆体,山居客。
颇有些名不副实。
天冷,墨迹一下子冻干了。她抖了抖画纸,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起身道:“吃饭去,好饿。”
她抬头,待看见远处廊子上立着的一双璧人时,感觉像是做梦。她擦了擦眼睛,又听见锦环兴奋的声音:“是大姑娘回府了!还有姑爷!”
小丫头也顾不得漫天飞舞的大雪,起身飞奔向荣宓,火红的斗篷飞扬在雪花中,艳魅如绚烂的木棉花。
“大姐姐!”
廊下微笑静立的女子柔美雍容,明艳不可方物。一身梅花刺绣镶领对襟妆花金丝锦缎衣裙,乌压压的流云髻上有一双穿花凤凰金步摇,衬得容色明丽无边,让人移不开眼。而她身边的男子,一身白色暗纹底子银线回纹叠靛青蟒纹团花刺绣圆领袍,腰间垂下一枚雪色玉佩,身形挺拔,明月皓风。
阿凝扑到荣宓怀里,荣宓及时抱住她,轻轻拍了下她的背,“真是,毛毛躁躁的。”
阿凝不管,只埋在荣宓的怀里撒娇,不愿意抬头,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宁知书颇有些不自在的眼神。
姐妹俩差了七岁,相处的方式有点像母女。
过了好一会儿,阿凝才抬起头来,又朝宁知书甜甜一笑,“姐夫好!”
显然,宁知书对“姐夫”二字很是受用,笑道:“小阿凝又长高了一些。”
阿凝急忙让锦珠将她存好的几幅画作、曲谱还有好些香料字帖和刺绣等物,都取过来给荣宓看。姐妹俩坐在南窗榻上,各自笼着汤婆子,真有说不完的话。她们说的都是女儿家的事,宁知书便和荣寰在外间下棋。荣寰赢了他好几次,心下有些诧异,抬眼看了这位姐夫几次,这才发现,宁知书的心思完全不在棋局上,时不时瞧着内室,等不及的模样。
荣寰失笑,“姐夫,阿凝就占着姐姐这一个时辰而已。你可是每天都跟姐姐在一起呢。”
宁知书顿了顿,淡淡道:“等你日后有了……妻子,就会懂了。”他原本是想说喜欢的人的,但见荣寰一脸懵懂,便换了说辞。
内室里,荣宓问起那日遇袭之事,阿凝一分也不隐瞒,将实情全部告诉了荣宓。
荣宓纤长的手指轻敲桌面,思索了一会儿,道:“阿凝做得对。爹爹生性淡泊,应付不来太多阴谋诡诈,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清楚的。”
阿凝点点头,忽然眼珠子一转,笑得小狐狸一样,倾身过去,附耳将她如何利用江月,从二房手里拿回不少管辖权的事情告诉荣宓。
那得意的样子,可爱至极。荣宓伸手轻戳了下她的额角,“你倒是人小鬼大。连母亲也没看出是你使的力么?”
阿凝撇撇嘴,“娘亲以为是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