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周岳走远,姒今就从浴室出来了。
海藻般的长发湿漉漉的滴着水,眼睛雾蒙蒙的。
“周岳来过了?”
她眼神空洞,心里不知是什么主意,让人连求情都摸不着门路。幸好他现在也没心思替周岳求情。
“嗯。”周思诚坐在客厅沙发,腿上搁着一台笔记本,把屏幕移过去,“你来看。”
网页上是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是他姑妈周清怀的助理,详细介绍了杨敬一家的情况。由于商业往来密切,调出他们家的情况不是难事,这份资料动用了私家侦探,很完备地列出了杨敬祖上三代的族谱。
他说:“杨敬住在沪安别墅,周岳已经派人蹲着了,明天我们跟着他过去。这些资料能帮你了解他。你不清楚沈眠婴跟杨敬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交情,做足点准备总是没错的。”
姒今穿着白色浴袍,俯身静静地浏览,垂下的发丝带水,滴在他手腕上。
沁凉的,一滴又一滴。
周思诚克制着心中的异样,慢慢地滚动滑轮,姒今的眼珠也慢慢地向下挪动。
忽然,她说:“停,往上一点。”
周思诚把网页调上去,显示的是一张报纸上扫描下来的老照片,像素非常低。照片上的男人而立之年,身着民国时流行的中山装,气度自华,一看便出自富贵之家。旁边立着个女子,瓜子脸,一袭丝缎旗袍,身姿窈窕。
姒今说:“看这照片的年代,得有六七十年了吧?”
人都作古了。
周思诚指上屏幕,从杨敬的名字划一根线,一直连到“杨延禄”三个字上:“嗯,杨敬的爷爷叫杨延寿,有两个哥哥,犬福禄寿’三字。这个人是杨敬的二伯公,杨延禄。”
姒今还盯着那张照片。他见她感兴趣,便多补充了几句:“杨家世居京城,杨敬爷爷三兄弟里,大哥杨延福在解放前后患沉疴,二弟杨延禄就常跑上海求医问药,在上海交际圈很有名气。后来杨家在上海就逐渐扎根了。”
他把最重磅的消息抛出来:“而且,有传闻说,杨延禄求医问药,求到了阴差头上,在黑市收购不腐的女尸。也就是说,徐丽口中的杨家人,很可能就是杨延禄。”
他的语气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欣然,扭头去看姒今,她却无动于衷,眼眸晦暗不明。
周思诚不解:“不对吗?”
“对,怎么不对。”姒今笑着伸出手指,摩挲上冰凉的电子屏幕,兴味盎然地抚过照片上女人白净的脸,自言自语:“暌违二十余年,我都要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原来是长这样的。”
黑白相片曝光过度,人脸白得像抛了光的瓷,已经有些漫漶的面容看不分明,只认得出那张瓜子脸上,眼珠妖异地黑。女人嘴角抿了丝笑,眉眼与姒今五分相似,可温婉中却透出骨子里的阴气。
意料之外。
周思诚蹙眉道:“这就是沈眠婴?”
虽然跟姒今长得相似,但是不足以以假乱真,杨敬又怎么会认错人?
姒今反问:“不像她吗?”
确实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如果不是他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恐怕也不会把她跟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姒今冷笑:“她就是长的这样,谁都相信她。”
他发现,只要有关于沈眠婴,她都像个怄气的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周思诚笑了声,忽而又问:“这张照片上的沈眠婴,跟你也没有那么像,杨敬把你错认成她这件事就显得蹊跷了。而且现在基本能推断出,他就是当年那个主顾的后人。你还准备去见他吗?”
“见啊。沈眠婴养的一条小狼狗而已,我连狗都怕,拿什么跟人斗?”姒今拿了条毛巾擦头发,侧头揉搓着进卧室。
姒今的头发乌亮黑长,远看像丝缎一样顺滑,可她揉毛巾的动作漫不经心得近乎粗暴,三千青丝都被揉成了茅草窝。周思诚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你可以用吹风机。”
他顿了顿,舌苔有些发干:“……我帮你。”
姒今对电器一向持不耻下问的态度,顺从地把头发交给他,自己坐在檀木书架前,随手取了一本他的藏书,闲闲翻看。
周思诚取了把木梳,边吹边帮她把先前揉成结的头发一丝丝理顺。女人的长发很难打理,不是亲身体会又权衡不出轻重,他只能把动作尽量放缓,描金绘凤似的小心。
她翻书的动作很轻,古旧的书页浮起墨香,隆隆的热风散出她发间的香气,和湿漉漉的水汽。气味氤氲,他的眸子黑沉沉的,专注一心。
机械运转的嗡嗡巨响里,她突然合上书封:“周思诚。”
“嗯?”
她话音泠泠:“为什么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