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朱娘子被关进禁苑,究竟是哪一年的事?”
“婢子只知道是在四郡王小的时候,但具体的时间,却也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进宫。想必在宫中有些年份的人,都应该知道,只是……婢子试着试探过,却是谁也不愿提起此事。”花楹低声道。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对花楹道:“也许我能找到知情的人,打听一下。”
云思楼的桑园。
桑树的叶子经过了秋露,早已经失去了青翠之色。但桑园里的生机却是不减往昔,桑树之下,摆着数盆菊花,在这颜色已经暗淡下来的园子里,无异于是点睛之笔。菊花虽只有寥寥几本,却是幽香暗暗,更添幽寂。
冯才人闲闲地修剪着几株一人左右高低的桑树,见我到来,浅浅一笑:“近日很忙吗?”
自大郡王夫人出现变故,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到云思楼看望冯才人了。
“倒没有什么大事,是我自己终日庸碌,竟不觉时日之过了。”我凑到一株白色菊花上深深嗅了一口气,一股带着淡淡苦涩的微凉的香气一直透入胸臆,让人精神为之一爽。看过这本白菊,我又走到紫菊旁边,细细分辨,香味或有些许不同,但又说不清楚是哪里有异,总之各有各的美妙,让我不由得熏熏如醉。
我看一朵,闻一朵,赞一朵,连日烦扰在心中的繁杂,霎时间竟一扫而空了。
冯娘子微笑道:“原来姑娘你爱菊花。”
我鼻中嗅着一本黄菊的清香,侧首道:“以前并未觉得特别喜欢,今日看到娘子你的这几本菊花,闻到这股清馨,只觉得胸襟爽朗,凡俗尽消。此刻我的确是极爱这些菊花的。”
冯娘子闻言轻笑。
我侧首看她,一身极浅淡的缥色衣裙,站在颜色已经暗淡的桑树前,却无端地让入秋的桑枝桑叶添了颜色。
温然的笑,仿佛当日我在桑园的桑树梢头,看见的那一朵花儿,颜色纯白,衬得桑叶格外青翠。
我道:“冯娘子,这几本菊花都是什么品种?听说菊的品类最多,我却不懂了。”
汴京城中多菊花,汴梁人也最爱菊花。菊花至于汴梁,便犹如牡丹至于洛阳一般。幼时我曾听爹爹讲过,宋室南渡之前,旧京汴梁城一到秋季,满城菊香。
汴京城中有“吹台”,相传春秋时节乐律大家师旷在那里吹奏乐曲,由此得名。吹台一年一度的菊花会,最是有名。在菊花会上,可以见到的不止是罕见罕闻的名品,更有一些巧夺天工的造型。
只可惜我在金国的时候,虽也度过了两个秋季,虽也在秋季闻到了菊香,也在王爷的别院见到了不少名品,然而身在异乡为异客,总觉得那菊花的香气里,带着无尽的萧索。
今日此刻的心情,是在旧京之中,所无法拥有的。
“这本白色的,是白绣球,另一本则是白牡丹。那株粉色的,名叫粉荷,那本金黄色的,叫做兼六香黄,那本大红色的,叫做泥金牡丹。还有那一本,里面的花瓣黄绿而外面的花瓣醉红的线菊,叫做湘妃晚妆。”冯娘子不紧不慢地一一介绍,目光也在不同的菊花之间流转,神色温和,颇有一种如数家珍的感觉。
“湘妃晚妆!”我微微惊呼,前年在汴京时,到了秋天,完颜王爷也曾送了不少菊花到别院。我听花匠说起过湘妃晚妆这个名字,只说是十分难得的名种,这一次没有找到,只有等来年再设法求一本。不过去年秋天送去的菊花,仍没有这一本。当时并未在意,如今听到这个名字,方才恍然记起。这样难得的名品,我能在这里不期而遇,实在是一种幸运。
这些花本就很美,再加上这些贴切而别致的名字,更赠韵致。
“这些花原本放在哪里?怎么我以前都没有留意到呢?不过花没有开的时候,的确是不容易被留意到。”我看着湘妃晚妆,不觉欣羡:“娘子种这些菊花,定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冯娘子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微微敛去:“这几盆花,是官家遣人送来的。”
官家也会依时往慈宁宫送时新花卉,入秋之后,也常见宫人们捧了菊花,往不同的宫房去,所以这个消息听来十分寻常。
而让我感到有些不寻常的,却是冯才人那一瞬的神情。
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不由得轻声问道:“娘子,你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语罢,我忙解释般地说道:“我是说,你这段时间,衣食供奉,都还……”
“衣食无缺,供奉一如往昔。不,或者说,比往常还要好一些吧。”冯娘子淡淡一笑,随即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忙道:“婢子过过一段冷清的日子,是以忽然想起,担心娘子过得不好。”
话虽如此,我却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冯娘子在禁足的这段时间内,衣食无缺,我早就是知道的。我之所以这样问,其实是想知道,皇上对冯娘子的真实态度,究竟是怎样的。
因为就在方才,看见冯才人提起官家时,微微敛去笑意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