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契丹文字记录的,仍是简单的日常的东西和事情,但书册装订地方的缝隙里,却偶然能看见一些汉字。
笔致纤细,字迹小如蝇头,又写在缝书的地方,是以不特意去看,很难留意到。因此我刚刚从书架上发现这些书册的时候,草草翻阅之下,只看到契丹文字与女真文字,分辨出这是金国人的书册,却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这些汉字所书写的,有时候是一首诗,有时候是半阙词,有时候只有或诗或词的一句。有些诗词我曾读过,有些却并无印象,看起来不似出自哪个名家之手。
这些诗词的意思都并不深奥,但看其意思,都是关于分别与思念。
语意虽浅,但念及太后当年的处境,却是让人时时心酸。
想到这是太后所书,我也曾有过犹豫,自己是否应该继续修补这些书册,还是应该向太后请示。
只是想到这些书册中的诗词,都是与那些伤心悲痛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我便又消了给太后看的念头,太后难得如今心中平静,何必再将这些事重新提起,引她伤心。
犹豫之间,随手翻开一本破损得最为严重的,装订书册的缝隙之间,发黄的纸张上,墨迹已经不明显,且纸张上斑斑点点似是水浸之后的痕迹,将墨迹冲得更淡。隐约看到是两行小字:求死怜稚子,苟生愧天地。
心中一个激灵,翻着书册的手轻轻一颤,书册便即合上了。
我不能想像太后在金国的生活是怎样的,也知道太后是平安从金国回到了大宋,但看到“求死”二字,还是心中大惊。
当年徽宗皇帝被掳,金人给他加了一个二品“昏德公”的名号,以此来表示对他的羞辱。但当今皇上登基,当年的太后便迁到了五国城与徽宗皇帝在一起,当年的韦贤妃也被遥尊为宣和皇后,虽然寄人篱下,想必金人也只是意欲扣押帝后,以图从大宋得到更多的好处,却不致对帝后有何损害。
我细看这下,这本书册已经是第四本,若是按着顺序,太后当年写到这本书册的时候,徽宗皇帝已经驾崩,那么太后孤身一人,不愿多活、想一死追随皇上的心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稚子”两字,又从何说起呢?
难道,徽宗皇帝虽然薨逝,却留下了一位皇子吗?
稚子……那么这个皇子,看来是已经出生了的,但我从未听爹爹说起过,也并未听说当今皇上还有一个皇弟,看来这个消息,爹爹他也不知。而当年宣和皇后以太后娘娘的身份回到大宋,扶着徽宗皇帝的灵柩,却不曾听说还带着一位皇子。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皇子,在五国城便故世了。
丈夫去世了,孩子也跟着去世了……我不敢想象当年太后是如何挺过那段时间的。
但掩卷沉思,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即便徽宗皇帝被封为昏德公,明显是以此来侮辱大宋的皇上和大宋的百姓,但毕竟大宋的新皇已经在临安登基,宋金还是相对而立,若是那个时候有一个大宋的皇子或者皇女在金国出生,难道大宋竟会完全不知吗?
墨不在身边,想要传递消息给林大鼐先生,也十分不便。我没有身手功夫,只怕遇到有人,躲闪不及。
只是心中存着疑惑,还好我想要见林先生,还可以通过马文君。
马文君知道林先生是与我爹爹相识,我与林先生相见,她安排起来倒也很是方便。
几位郡王只有五郡王在宫中,东宫诸位郡王的处所都空了下来,一时间甚是清净。马文君安排了侍卫在外,便也要走出去。
我道:“马姐姐,你也留在这里吧。”
马文君微微一笑:“有我在,你与林先生说话多有不便。”
“我不过是想起一些旧事,想问明白。只是想着林先生有些年纪,亲身经见的,所以才相烦马姐姐请了他来。马姐姐不妨也帮我想一想,或者有些事情,你曾听说过呢。”我道。
自从跟四郡王结义,再称呼马文君为姐姐,便颇觉得有几分别扭。
马文君倒没有留意,只是奇道:“什么事?”
我放低了声音:“靖康之年,曾有许多皇子、皇女被一并掳至金国,后来他们如何?”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马文君倒还好些,林先生的神色却是瞬时变得十分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