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冯才人弹奏这首曲子的技法,比之当日向我倾诉时候所用的技法要纯熟许多,也更加眩人耳目,但我却觉得这样弹奏出来的曲子,并没有当日的令人心动。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冯才人并没有倾注多少感情在这首曲子之中。
只是熟练地,无误地,将一首曲子演奏了出来,音符有板有眼,节拍准确无误,没有丝毫乖违,固然是一曲极美的音乐,但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少了什么。
皇上静默伫立的声影略动了动,眼神也从悠远之处缓缓收回。看起来,似乎他只是一个姿势站得久了,所以舒缓一下,我却知道,皇上这般,只是觉得不耐。
就如同我,听着冯才人奏出的这般近乎完美的音乐,同样觉得不耐了。
但皇上并没有说话,而是静等冯才人将曲子奏完。
“比之当年,你弹得更加纯熟了。”曲罢,皇上低声道。
“奴家便是再纯熟,也始终及不上张贤妃。”冯才人淡然道:“张贤妃将这支曲子授了我,叮嘱奴家说皇上爱听,奴家却弹不出张贤妃的境地,不知张娘子有知,会不会觉得所托非人。”
皇上仍是方才的姿势,并没有回头看冯才人,只淡淡道:“你方才是想跟我什么?”
冯才人弹罢琴与皇上说话的时候,已经站起身,此时上前两步,敛裾跪下:“中元节前一连四日,奴家都曾到当年张贤妃住过的竹林中私自祭拜,奴家祭拜的,正是故世的张贤妃……”
冯才人的语气坚决,更要紧的是,她说得十分平和,这般淡然的态度,更佐证了她为此做出的心理准备多么充足。
皇上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我只能看到树干之侧隐着的一片衣角,没有些微地摆动。皇上的镇静,与冯才人有着差不多相同的原因——早有准备。
然而我的心却倏地被提起,满是惶急。
冯才人不该这样就顶了罪!
而心烦意乱之际,更有一个念头在脑中挥之不去。
那是发生在不过一个时辰之前的对话。
“谢姑娘!你曾说过,你便是为了张贤妃当年的事情而来,对吗?”
“是。”
“姑娘是奉了谁的命而来?是收到了我私自祭拜的密报的吴圣人,还是对张贤妃之死一直耿耿于怀的官家?”冯才人问道。
当时我心中便微微一惊,同时也隐隐约约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只是想不出是何处不对。
“是官家吧。”没有等我回答,冯才人很快便说了出来。
此刻想起那些话,更是越发觉得忧急,我已经隐约看到在这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隐藏其中,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直恨不得讲这些话从脑中拿出,一个字一个字摆在面前,看个仔细,
正在我焦急的时候,木屋的另一侧墙壁的缝隙里,忽然想起了极轻微的声音,叫着谢姑娘。
好像是素心。
先是一怔,随即惊喜,素心绕到了木屋的后面与我联系。好在这木屋只用原木搭成,缝隙虽小,却足够传声。
只是皇上就在不远处,素心似乎是怕皇上听见,听到我轻声应了,便不再喊,而是从木缝中塞进一片纸笺,半截碳棒。
“姑娘快想办法救娘子。娘子这样认罪太冤枉。”素心把“冤”字也写错了。
我看着那少了一笔的“冤”字,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差一点便惊呼出声。
“当年奴家因为对张贤妃怀恨在心,故而在她的安胎药中做了手脚,不但害了她腹中胎儿的性命,也最终害了张娘子。奴家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请求皇上原谅。只求皇上治罪,让张娘子之灵得以安息,也让奴家受到应有惩戒,以赎重罪。”
冯才人还在不慌不忙地说着。
当此时刻,我的念头再也没有时间去转第二遍,而脑海深处,似乎也已经确定,这个念头不需要再被确认。我提起半截碳棒,匆匆写下了几行字,将纸笺交给了素心。
冯才人已经斩钉截铁地将话说完,我只求皇上能多问一问,当年的另一个人是谁。
“这几年,你每年都去祭拜吗?”皇上沉默片刻,忽然问道。
冯才人与我都是一怔,她随即说道:“有时候是在这桑园里。”
“你做的事,不止是触犯宫规这么简单。”
“奴家愿受责罚。”
皇上与冯才人,语气都是一般地平淡,反而让人心中觉得惶然。
“皇上,我家娘子,是冤枉的!”素心忽然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