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突”地一跳,看着冯才人竟然伸手打开了房舍之门,不由得满背皆凉。
前不栽桑,后不插柳,院中不种鬼拍手。
这是我到北方后,听到的谚语,小时候在家,倒没有听谁说起过,所以到了北方听到的时候,还有些好笑这些过分的讲究,但此刻,却是清清楚楚地回想了起来。
房屋前面不种桑树,“桑”与“丧”同音,那是说“丧”事在眼前,是很不吉利的征兆。可是这一间房舍,却偏偏对着一株白桑。
而竹林里冯才人近乎呢喃的啜泣声,更无端地在此刻回荡在我脑中,当时听到并没有多少感觉的声音,让我此刻却是毛骨悚然。
忽然又想到冯才人宁愿死也不愿说出实情的神情,心中又是猛地一跳,不会吧,冯才人不会是要等我不会说话了,才将这件事说给我吧!糟了,糟了,三郡王早说过冯才人并非善类,冯才人自己也承认害了张贤妃,难道今天冯才人又要对我下毒手,难道这桑园就是我的毙命之所吗?
我连忙摇头,似要努力驱除心中的这些纷乱的念头。告诉自己冯才人不似为恶之人,也绝对不会害我,只是这地方阴阴森森,所以我才胡思乱想。
“谢姑娘……”冯才人忽然停下脚回过头来,然而看到了我使劲儿摇头的样子,一句话刚开了头便止住了,睁大眼睛看着我,脸上颇有诧异的样子。
我虽极快地停下了摇头,又连忙勉强挤出了微笑,但刹那间停下来摇头,脖子似乎还别扭地梗着,我假装不动神色地将脑袋回正,自己也知道此刻的神情定是十分牵强。
冯才人不由得微微一笑,神色间倒甚是好笑:“姑娘怎么了?”
“昨晚没有睡好,好像落枕了,脖子有些疼。”我伸手摸着脖子,随口编出了一个理由。好在冯才人也并不追究,点头道:“原来如此。姑娘若是觉得不适,改天再来不妨。”
我的确是要在与三郡王联络上之前,设法拖延时间的,但即便是拖延,也应该在我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设法拖延时间,而不是在此时。
“小小不适,有何足道。”
“那姑娘请在此稍候。”冯才人颔首示意,走进了那所房屋。
细看之下,这所房屋乃是木质,且搭建木屋的树木都没有去皮,更多了天然之意,若非对着的是一棵桑树,倒是个极佳的处所。
顷刻,冯才人从屋中捧出一把琴,轻声道:“谢姑娘,这边请。”
桑园着实不小,园子里面还有一处凉亭,也是松木搭建。
冯才人调了调琴弦,铮铮两声之后道:“谢姑娘,这首曲子,请你品评。”
冯才人行事,实在有些出人意表。原来特意走到桑园之中,是为了让我品评乐曲。
听琴乃是雅事,亦需安静,冯才人措辞极简,我亦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恭聆雅奏”。
我跟着想到廖先生的话,张贤妃擅琴,曾在馆阁中奏琴,官家说借着竹林风声,琴声也变得十分悦耳。非独官家,当时宫中的宫嫔,也都去听张娘子奏琴……
只是我再也不会知道,张娘子之琴如何了。
耳边铮铮琮琮的琴声已经响起,心中凡俗尽消,我斜倚着亭柱,望着从几株大桑树顶上透进来的缕缕阳光,静静地听着琴声中的一处处跳跃,一点点变化。
开篇即是角调,角弦五行属木,四季中应春。
开篇的调子便洋溢着融融之意,温暖美好。似是春华盛开,好鸟啼鸣。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嗯,我不由得轻轻蹙起了眉。调子很快便转而冷清,角调之中,混着羽调。
羽调五行属水,四季中应冬季。羽调混在角调之中,给人一种腊尽春回,却又春寒料峭之意,正是乍暖还寒天气。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岂敢爱之?
最后一句岂敢爱之,似乎是在反问一般。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
……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
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
《关雎》与《将仲子》的调子反复而行,我自然无从单单从调子上,分辨出其中哪一句调子是哪一句词,只是按着对诗词的记忆,自行将曲子补足。
我朝的乐曲不但数量极多,演奏演唱乐曲也极为流行。街上多有教坊、勾栏等处,多有妙龄女子,从小学习弹唱,并以演奏歌曲,演唱小曲招徕顾客。即便是寻常的茶舍之中,或者西湖上的花船之上,也总有卖唱的女子往来穿梭,妆点于酒席之间,或将细瓷香茗加以润色。
我朝最流行的唱曲便是各种词,长短句错落有致,不同的词牌,就有不同的调子。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可见这些长短句被人们口口相传的盛况。
其实诗经这些出名的曲子,许多都有专门相配的乐调,各成一曲。只是诗经比不得长短句更为通俗,更贴近歌女们的生活,故而传唱的并不多。只有一些名人雅士,喜欢弹奏。
我小的时候跟着姨娘学琴,爹爹便教了我诗经中的一些调子。姨娘出身乐籍,却也听不大懂,说道闺门之中,若要学琴,还是学些通俗易懂的才好。爹爹但笑不语。
当初学得很有些枯燥,今日却感激爹爹的教诲,让我听得懂冯才人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