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沉重,脚下虚浮,在隋心抵达酒店之前,早已在草稿纸上写好的台词,在脑海里反复徘徊。
她对自己说,事到如今,已不能妇人之仁,无论接下来的对话多么伤人,多么难听,都要将所有伤害集中在这一次。
即使这辈子,她最在乎的人,会用尽毕生的记忆来痛恨她……
——
酒店房间外。
犹豫的手指缓缓曲起,刚要敲在门板上。
还未碰到,门板就应声而开。
房间里只透出一点点的光,站在门里的身影被那密不透风的昏暗衬的越发高大,还未踏入,巨大的压迫感就迎面而来。
那双隐藏在凌乱发梢下的黑眸,正死死盯着她。
隋心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垂眸不语。
下一秒,门扉大开。
他立在里面,等她进来。
隋心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踏入门里。
门板迅速合上,未作停留,将她的后路封死。
——
隋心依然杵在门口。
钟铭已走进屋里,微微侧首时,目光扫来。
气氛已经降到最低点。
她依然望不清那双眸子,只能凭着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日光,看到昏暗中他身形的轮廓。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可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容不得她退缩,快刀斩乱麻,远比钝刀子割肉来的痛快。
隋心走进屋里时,见那身影已坐在床沿,一双长腿交叠着,双眸微抬,看着她。
不知是错觉,还是被光影营造出的效果,那原本就如刀削的面容似乎又清减了些,虽身处昏暗,那双眼尾上扬的丹凤眼却越发显得犀利,冷酷。
隋心默默站着,相隔几步,腰板听得很直。
一阵静默,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冷的没有人任何温度。
她垂落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紧,轻声回应:“早晚都要说清楚。”
呼吸声越发浓重:“你没有报考ubc,为什么骗我?”
隋心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如果直接和你说,你会同意么?而且外国不适合我,我留在国内考大学,我们家的经济负担也没有那么重。”
又是一阵静默。
钟铭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我说过,钱的事不用担心。”
隋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反击:“是,我是不用担心。除了你,你们家还有两个人争着要给我出学费。如果我再贪心点,可以得到三份学费!”
——
话音落地,眼前一黑。
下一秒,她的肩膀就被牢牢握住,那高大的身影已近在眼前,黑影压下来,合着愤怒的嗓音:“我说过,无论如何都别放开我的手。不管是我大哥还是我妈,都有我!”
隋心没有挣扎,仰着头迎向那双黑眸:“你也说了那是你大哥,那是你妈,我怎么可能不管?难道你想听我说,即使你被赶出家门,即使你被公司架空,我也不会动摇么?”
那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尾音清晰地回响在屋子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哽咽:“钟铭,我不再是那个幼稚的小丫头了,我也有我的感受,有我的想法,让我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承受那些,我怎么可能无关痛痒的全都交给你,还要跟全世界笑着说,我的男朋友是我的靠山,有他在我什么都不在乎!”
心里在疼,疼的揪在一起,再也不能抚平。
别人是死是活关,她无暇关心。
可是最在乎的人受了伤,心里怎能不疼……
她到底要多没心没肺,才能在这个时候依然保持笑容,耍赖着把所有的一切责任都交给他,看着他为了自己披荆斩棘,还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
——
沉痛的力道将她拽入他的世界。
痛哭声,瞬间淹没进那副温热的怀抱。
紧紧箍住她背脊的双臂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压进身体里。
“别让我看见你哭。”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无奈,“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有脸哭。”
隋心睁开眼,任由眼泪划过面颊,木然的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说出口:“你老说为我好,为我好,那你就当时再为我一次,你想想我的艰难,我为什么要夹在你和你的家人中间,承受那些屈辱!你不让我放开你的手,就是为了让我陪你吃这些苦么?”
话音落地,隋心一把推开那副怀抱。
踉跄的退开两步时,只听到那透着痛恨的声音说:“是我理解错了?那个从小就胆小怕事的小丫头,追到加拿大,我还以为支撑她的是多大的勇气……那个小丫头还不止一次的跟我说,‘我喜欢你’,原来就是这点程度。”
那最后几个字,极轻极柔,缓缓垂落在空气中,却像是在她心口重重的一拳。
隋心肩膀一抖,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艰难的越过他,走到床沿,瘫坐下去。
然后,她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笑了一声:“是啊,是喜欢……呵,但也就是这点程度。”
她微微抬头,一瞬间,仿佛看到那高大的影子,几不可见的一顿。
她扯扯嘴角,又补上第二刀:“我喜欢你,可我更加恨你,比喜欢还要多。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你,为什么要被这点程度的喜欢牵着鼻子走,为什么要自作自受的去承受你家里人带给我的屈辱。”
声音一顿,最后一句极轻极缓:“我真是活该……”
——
“你说什么?”
这句质问几乎响在耳边。
隋心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被一股愤怒的力道按了下去,跌躺在床铺上,随着那反弹浮动了两下。
抬眼时,迎上那双近在咫尺愤怒的黑眸。
她知道,她已经达到了效果。
仗着他的喜欢,仗着她对他的了解。
就只需要再补一刀……
可是,这一刻,她却发不出声,那哽咽,那痛苦,全都堵在喉咙里,压着她喘不上气。
而那双大手,捏着她的下巴,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却极力控制着力道,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疼。
“你再说一次。”
透着危险的沙哑嗓音,糅合着浓重的气息,响在上方。
她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握他的手腕:“钟铭。在一起,需要要两个人。可是分手,只要一个人开口就够了。你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把‘对不起’的权利让给我,就当我对不起你,你只负责恨我,好不好……”
脸上早已湿濡一片,再也容不下更多的伤。
然而,这时从上方垂落而下,轻轻落在她唇上的那一滴冰凉,却比她的那些眼泪,都更加的疼。
她怔怔睁大眼,极力想拨开水雾去看清楚,却只看到他眼底的湿润。
双手微微用力,向上勾去,借由这个力道撞进他怀里,只听“咚”的一声,两人一起滚到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