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睿王妃被送回,长乐宫上下的宫女立刻全忙得脚不沾地。准备热水的,准备姜汤的,准备衣物的,伺候沐浴的……
一个个年轻粉嫩的身影在宫中穿梭,唯有皇后静静安坐,目沉如水地望着这一切。
她身边的周嬷嬷和方才那个行事干净利落的宫女进了内室,一同伺候沐浴更衣,并未经她指派恩准,仿佛是默认的一般那么自然。
皇上,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周嬷嬷是她初初嫁到苏家时,苏瑜拨给她的嬷嬷。虽然跟在她身边近三十年,一直忠心事主,但说到底,苏瑜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倾城当年被送到丞相府的时候还只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儿,苏瑜送到她这里教养。所以她,还有她身边的周嬷嬷和郑嬷嬷,自然都看过她身子上那颗红痣。
其实,皇后是打算让郑嬷嬷进去的,郑嬷嬷是她陪嫁的嬷嬷,心里自然向着她。那个女子,即便真的是倾城,她也可以让她不是倾城。只是皇后没有想到,武帝行事这么绝,当真一点余地也不留给她。
皇后闭了闭眼,心乱如麻。
“万万不是要她啊……”皇后紧紧攥着手帕,喃喃地叹。
一旁伺候的郑嬷嬷俯身劝慰,“娘娘莫要太过紧张了,午膳的时候南诏公主吃了那些花生,不也没事吗?若果真是公主,那些花生早已要了她的命不是?只是皇上太过多疑罢了。”
皇后抬眸觑了她一眼,缓缓点头,“你言之有理。倾城自幼吃不得花生,一小粒就能让她呼吸困难浑身浮肿,何况那么多呢。”
然而,不知怎的,皇后这话却似乎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一般。
她支肘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是不是因为林淑儿太过言之凿凿了,我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郑嬷嬷听得林淑儿,眼中恨恨道:“真不知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且不说她自小就爱慕睿王爱得不可自拔,单单她林家还需处处仰仗皇后娘娘您和睿王,她就万万不该使坏绊睿王这么一脚!奴婢真是恨不得扇她两个耳光,将她打清醒过来才好。”
皇后冷笑,“林淑儿从小就心狠手辣,为了她要的东西,毁了弦儿她也绝不会手软。她那个心思,我多少还是懂的,如今她被贬为侍婢,弦儿又娶了南诏公主,若再不出翻出点浪来,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与其眼睁睁看着睿王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而与她再无相干,她还不如将睿王一起拉下水。如今嘛,以她那变态扭曲的心态,睿王越是倒霉,她就越高兴;睿王越是倒霉了,就越是不好再嫌弃她。她趁机争上一争,说不定还能和他做一对患难鸳鸯。”
郑嬷嬷面露嫌恶,“真是婊。子!肮脏下作的东西!她那个模样,也不照照镜子,睿王怎会瞧得上她?”
皇后瞟了她一眼,目光如明镜似的,“其实,彻底让林淑儿再也没有办法妄想弦儿的还是嬷嬷,不是吗?”
郑嬷嬷闻言,双目顿时瞪大,霎时“噗通”一声跪落在地,“老奴有罪!”
皇后平静地将她扶起来,“你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倾城自小被送到我身边教养,其实也是你在带她,你将她看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和保护,对于意图伤害她的人,你为她报仇自然无可厚非。”
皇后将话点到这个地步,郑嬷嬷这才缓缓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当年,睿王忽然要离开一段时间,临行时再三交代老奴好生照顾公主。睿王并非聒噪啰嗦之人,却一再叮嘱,老奴这便尤其上心。那段时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公主身边。公主也非常听话,每日就在府中做着睿王给她布置的课业,哪里也不去,林小姐怎么哄骗她都没有用。一日,却不知怎地,林小姐将慕小姐也请动了,公主自小与慕小姐惺惺相惜,极是投缘,自然给了慕小姐面子。”
“却哪里想到,”郑嬷嬷说到这里,眼中再次带上了当年那般的愤恨,咬着牙狠狠低斥,“林淑儿那个下作的东西,公主那个时候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她便将公主骗到郊外,想要给公主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些教训青楼之中不听话女子的药,她竟敢用到公主身上去。若非林淑儿身旁早有睿王的人,老奴又一路偷偷跟着,她便要得手了。老奴气不过,这才让人将她的杯子和公主的杯子对换。”
皇后听得这里,缓缓点头,“我一直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是这样。”
郑嬷嬷冷笑道:“那杯东西喝下去,药效没有那么快。林淑儿包藏祸心,提议姑娘们玩捉迷藏,她自己在签上做了手脚,于是公主和她藏了起来,由慕家小姐去寻。老奴见时机合适了,立刻现身告诉公主,睿王送了吃的回来,只有她有,公主一听,开心得不得了,果然立刻就不想玩什么游戏了。想和两位小姐说一声就走,老奴让她先回府,老奴帮她去和两位小姐说。”
“将公主送走以后,老奴去找了慕小姐,这才发现,原来不止公主的杯子里有东西,慕小姐的茶水中竟然也有。那林淑儿实在太过歹毒,不只下了不干净的东西,还安排了陌生的男子藏身在附近,好在被老奴救下送回了慕府。至于林淑儿,她自己设的陷阱,老奴不好辜负,也只能让她独自尝了这恶果。”
皇后接道:“自那以后,林淑儿便自知,她再也不可能抢得过倾城,再也不可能得到弦儿了,所以她才会改而去勾。引先帝,是不是?”
郑嬷嬷闭着眼睛默默点头,“其实,这事说来也是老奴的错。当年睿王的情在谁身上,哪个看不出来?可是林淑儿并未因此消退,反倒越来越不择手段,老奴看着心中着实不安,便多次暗示她其他的男子也不错,若是看不上其他的男子,天子就不错。没想到她当时没放在心上,那事儿过后,立刻就勾搭上了先帝。老奴早就知道,她进宫必定是个祸患,没有想到……”
郑嬷嬷叹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皇后闭了闭眼,“造化弄人啊。”
挥了挥手,她道:“这么长时间,算来也该出浴了,你进去看一看吧。”
郑嬷嬷领命离去。
方才说起话来不觉得,此刻皇后独自坐着等消息,心里七上八下跳得比方才还要混乱不知多少倍。眼前一时是林淑儿的信誓旦旦,一时又是睿王看睿王妃时那疼爱到骨子里的眼神,一时又是睿王妃遮遮掩掩护着衣服的小心谨慎。
想到林淑儿,又恨得双手攥紧。又想到林辰远,林淑儿包藏祸心,林辰远怎么也如此不懂事,任由林淑儿胡闹?
又想,如果睿王果真因这件事倒了……
不算太长的时间里,皇后想得头都疼了。
终于,内室的门打开来,皇后急切地循声看去,便见郑嬷嬷足下如生了风一般出来,脸上全是喜色,“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
“没有吗?”皇后连忙问。
“没有,老奴亲眼看到的,胸口那里千真万确什么也没有。”
皇后面色这才一松,总算将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