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菁菁本来就是个泼货,扈文青招惹了她,这辈子吃不了兜着走。自从两人在店里翻脸后,裘菁菁就赖定了他,反正“黄泉客栈”白天门庭冷清,她便日日来闹,竟将这儿当成了骂人练手的主战场。她站在门口骂扈文青的祖宗十八代,句句难听至极,词藻丰富,用句磅礴,竟是见所未见。韩明珠起初来想叫店小二赶她走来着,后来一看,阿耶,骂得那么精彩,直教人挪不开眼啊。
刚开始,扈文青还回敬一两句,后来韩明珠看热闹的心思越来越重,他竟骂不出来了。只阴沉着脸,坐在角落里抱着壶冷茶喝到底。
他自年少起修心养性,忍耐力本就极好,听到咒骂,也只当是一阵过堂风,左边耳朵进了右边耳朵出,可唯一避无可避,忍无可忍的是韩明珠和古夜在大庭广众卿卿我我的态度。说来也奇怪,韩明珠出来厮混了那么久,韩府也没来人传唤她回去,至于她在外边做了些什么,丢不丢脸,韩府的长辈也不怎么过问。
未婚女子与男子纠缠不清,原不是好事,像裘菁菁……混着混着就混到人家床榻上去了。便是不往榻上混,举手投足间也免不了添加点挑衅的味道。但韩明珠似乎不大一样。她在古夜面前是横着走的,活像只挥舞着钳子的大螃蟹。而古夜,就是那天整天被钳子夹得嗷嗷叫的可怜人。
瞎子也看得出,古夜是把韩明珠当成了宝,捧上手心上。他们之间虽然亲密,却无越矩之举,就算有,也是韩明珠胡闹的时候居多。
古夜很能忍,即便那蠢丫头像只猢狲似的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他也不会妄动一根手指。实在忍无可忍了,便戳戳她的额头。
蠢丫头喜欢的男人也蠢得伤心,人都送到嘴边上了,也不会张口咬住。若是扈文青这样的风流秉性,早该将其吃干抹净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扈文青在某些方面启蒙早,开荤的菜便是扈家那些妖妖姣姣的漂亮丫鬟,扈文扈早早从女子眼中读过了那么飘忽的痴迷,只以为只有这样宠幸她们,她们才会满足,他怀着这样的倨傲与贪婪,与很多女子有过肌肤之情,然则,并没有一个人会像韩明珠这样自然享受着这份纯美的亲昵。扈文青不知道古夜的来历,唯见其满身富贵,无人能及。就这样一张脸一副身家,足以吸引这丰都城里的大部分女子,可是他却能目不斜视。饶是身边美婢如云,他不曾多看一眼。
扈文青也曾以为,凡是艳丽女子,必性淫。但看这来来去去嘻嘻哈哈的青衣美婢们,他才觉得自己错。
原来,竟错了二十几年。
高傲了二十几年,被人追慕了二十几年,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但其实什么也不是。
家道中落之后,他的诗画也变得一文不值,他的画像被人廉价地卖进了勾栏里,任人意淫,他回过身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家族荣耀的附带品,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呵,身在商贾家,哪来青云梯?他甚至比不上韩明珠,韩明珠从小爱钱,管钱,就算韩府历经大劫,她也能令门庭焕然,她一身铜臭,却何等逍遥?
他巴巴地从江南赶来丰都,不也是想与她分一杯羹,尝尝这等逍遥。可是却晚了。
他一时冲动,招惹了一个泼妇,毁掉了一段姻缘。他再想表现得好一点,也不及古夜的万分之一。
古夜能坐怀不乱,可是他不能啊。
他哪知道,古夜对韩明珠以礼相待的根本原因是怕被天雷劈。古夜与韩明珠单独相处时,眼瞳里闪射的光芒都是精蓝的,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韩明珠未经人事,看不懂那表情,要是有机会体验一回那等生不如死,她早就收拾包袱连夜搬回家去避难了。古夜等了几千年,等到了一次被喜欢的机会,他可是想很用力很尽力地回应她的,不想办法生一打孩子下来,表达不了他此刻接近崩坏的心情。
要是韩明珠是块五花肉,他早就将她生吞下去了,这样明媚的人,放在哪儿都招贼,不如放里肚里安全。
韩明珠对古夜的喜欢程度,大概是将他和韩闲卿放在同一列的,在她眼里,古夜和韩闲卿唯一的不同就是……古夜能和她亲亲。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她尝过了一回便沉溺其中,时不时想去偷袭一下沾些小便宜。可是古夜却好似被她咬疼了,每次看她扑来都露出惊骇的表情,将后将她稳稳当当地接住,又依依不舍地放回地面。
她再也没能亲到他。
扈文青与裘菁菁骂战,这店里的人都爱看,唯独一人除外。
碰上扈文青出现场合,韩闲卿从来不掺和。他偶尔会在阁楼里弹弹琴,喝喝酒,但更多的时候是把自己关进小书房里,几天不出门。韩家的孩子就是这样,一个极好动,上蹿下跳不得歇,一个却极安静,有时静谧得像八月窗前的一抹冷月光。
韩闲卿才是真正的才子,不但琴声逸然悠远,还画得一手好画。不过画的内容,韩明珠却不怎么爱看。
红衣的女子,踩在金色的草地上,漫天飞舞的红枫,几乎要和她的身影融为一体。韩明珠想起小时候初见裘菁菁时,她就穿了一件这样的红衣服,站在一众同龄女孩儿里边特别打眼。“她有什么好的?”韩明珠吃完了饭,会习惯地进来书房折腾一个时辰,翻翻这里,摸摸那里,总不得闲。随着年岁年长,韩明珠越发精明,韩闲卿却越发沉着老练,不过是十五六岁的人,就露出了端方正直的表情,好似一瞬间变大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