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卿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到洛阳。可各处城门被封,他插翅也难进来,只能央求守城的士兵,他有急事求见平夫人。可士兵并不理会,如今是天子坐阵洛阳,谁也不敢冒着抗命的危险放人进来,万一出了差错,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秦仲卿急得团团转,仍是不得其门而入。他并不了解钱若水,从她到洛阳之后,终日懒散成性,可她却为云家带来前所未有的财富,并且比夏辞西这三十年来赚的还要多出数倍。不说别处,单单洛阳御街南一里的那处大宅,花费巨资买地,更不用说请能工巧匠建造的费用,这两笔加起来就已经花掉之前夏家商社的全部积蓄。而今,在她的经营之下,商社在大魏已有数百家,规模增加了数倍。
可她却终日没个正形,生活奢靡,懒散度日,连平安也不曾多加管教,放任自流。
如今平安被何风带走,他根本不敢想像钱若水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把何风逼出来。因为这个看似慵懒的女子,有一颗比任何人都残忍凉薄的心。她看似对平安不以为意,可她狠下的心肠却是为了让平安能更快地长大,形成他独立的个性。这不是一般的女子所能做到的,也可以看出她对平安那份爱是隐忍而理智的。可一旦有人伤害平安,甚至把平安当成筹码,她的反击将会是极端而残忍的。
他要阻止未来的一切可能,否则会伤及云氏的根本,得不偿失。百年之后,云氏内部自相残杀,这有悖先祖遗训,不管夏辞西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让秦仲卿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他求了又求,正好看到庞统带兵巡查。庞统看到是他,便把他带到商社。
夜已深,北风呼啸,雪落无痕。商社的厅堂置了数个火盆,一应吃食都不曾亏待各位掌柜,细数下来,洛阳城中目前尚有四十七位在家的掌柜。钱若水查阅过各商铺的记录,今日之内没有任何一位掌柜出城,或者说是没能来得及出城。这看似正常,实则暗藏玄机。
以往,商铺的掌柜有事要办都会选择在天亮后启程,绝不会拖过午后,更加上寒冬已至,晌午之后天气渐冷,一旦出门走不了几里地便要打尖住店,增加了相应的开支,不符合商人一律从俭的出发点。云氏的商铺虽不置于门庭若市,但掌柜都要出外办货,不可能在这一日全然没有人出城。而在前一日,已有五位掌柜离开洛阳,至今未归,按铺里的记录,这几位都只是到城郊办事,完全没有逗留过夜的必要。
“已经天黑了,平安还没有找到。”钱若水立在檐下,居高临下,白皙在肌肤在雪夜之中更显苍白,凛凛生寒,“秦叔,我自问这三年没有对不起云家的地方,也不曾亏待过各位长老和掌柜。当年,我毅然放弃他,为兄长积蓄势力争取时间,他今日却如此待我。”
秦仲卿进城的路上听说了夏辞西谋逆一事,心中大惊,深感羞愧。他没有想到,夏辞西竟然会走到这一步,这是云氏的忌讳,先祖就是因背上谋逆之名而惨遭灭族。几世以来,为了洗脱这一罪名而忍辱负重,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秦仲卿无以言表,微弯着腰,雪落在他单薄的肩头。
“这不怪你,秦叔。要怪就怪我们身上流着云氏的血,要怪就怪这份责任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无比沉重。已经传承百年了,也该让这份责任卸下,云氏的后世子孙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钱若水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冰冷一片,她又道:“可他不该动平安,我能弃今上于不顾,却不能拿平安当成赌注。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而我的底线是平安。”
“大小姐,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或许何风只是带平安出去玩了。”秦仲卿还在为夏辞西辩解,他不想看着云家最后的血脉相互残杀。
钱若水冷笑,“已经入夜了,何风带平安去哪里玩了?更何况洛阳已经封了,何风如此消息灵通之人,不会没有听到动静。就算何风往日再疼平安,这都是不可饶恕的。”
杜恪辰见她在雪下站了许久,取了一件大氅走过来,披在她瘦削的肩上,将她密密实实地裹住,“天冷,有事进屋说。”
钱若水回望他,“是我驭下不严,而使平安遭逢不测,我难辞其咎。云氏但有任何过错,我身为云氏家主,理应一力承担,陛下不要因为对我的宠爱而有所姑息。”
“平安丢了,你一样心急如焚,朕又怎么降罪于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杜恪辰从身后抱住她,“秦叔,有些事朕能替云家做,但云家也要给朕这个机会。夏辞西是朕的重臣,可却罔顾朕的信任,如今战事又起,生灵涂炭,非朕所愿。朕能保云氏重出,却无法力保夏辞西安然无恙。”
杜恪辰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夏辞西不能留。他走到这一步,就应该想到,杜恪辰不会让他继续留在世上。
钱若水身子陡然一僵,“真的保不了他?”
杜恪辰紧搂住她,“你会恨朕吗?”
钱若水说:“你是一国之君,对待叛国者应该怎么做,这不是我该过问的。我目下所要做的,只有找到平安而已。”
秦仲卿闻言已是大势已去,连大小姐都不对大当家施以援手,夏辞西走到这步,已经没有后路了。
“秦叔,你进去劝劝他们,尽快把何风交出去对大家都好,否则天一亮,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钱若水转身,挽起杜恪辰的手臂,“陪我进屋取暖,我可不想平安回来的时候,不能给他温暖。”
杜恪辰示意庞统先进屋把火盆烧旺,他执起她的手,慢悠悠从廊下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