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掌心字
“喂,你这是要去哪儿?”荀舞瑜在少年身后道,她实在不懂他的举动,“有什么事,就不能说句话么?”
可少年完全不理会她,只顾拉着她穿越林径。林间树影向后退去,眼前稍显开阔时,少年已带着她走到了溪涧边。
乡野寂静依旧,溪水清朗如初,午后的艳阳洒向水面,波光映亮老树残花。只是前日里那两名男子的尸身仍躺在岸旁草丛中,难免煞了这清宁的风景。
时值暮春,两具尸首已开始散发腐气。少年在持枪者身体旁驻足,回过头与荀舞瑜相视。
荀舞瑜被那双纯粹无杂质的眼睛瞧着,忽感踌躇:“这两人已死,你又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少年仍不答话,却俯下/身撕开了持枪者尸体肩头的衣衫。这人伤在肩头,此时被破开衣衫,骇人的伤口便展露出来。
荀舞瑜只见那伤口四周凝固着黑血,而此人裸/露出的皮肤全部呈现黑色,与那日小丁脸上笼着的黑气倒有七八分相似。
少年从背后竹篓里取出一株先前采下的植物,将枝叶在此人伤口处扫过。过不多时,植物翠绿叶片竟转为了猩红之色。
荀舞瑜正讶异,少年已站起身走向溪畔。她快步走近,却见少年又取出一株植物置入了溪水中。当他将植物从水中提起时,其枝叶也化作同样红色。
“这……这溪水中有毒?!”荀舞瑜难以置信地望着溪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少年的玲珑小剑曾被自己击落溪中,他从溪水中拾回小剑,以之击中持枪者的肩头。那伤本不致命,但持枪者在中剑后即刻身亡。此时再看他肩膀伤处黑气森森,确实似极中毒而死。
这澄净清凉的水中怎么会暗藏剧毒……荀舞瑜想到自己也曾陷身溪中,更曾想饮这溪涧之水,背脊不禁一阵发凉。若非少年阻止,自己此刻恐怕早就没了命在!
她侧眸看向少年,心存感激道:“你的剑沾染了溪水之毒,那人被剑所伤,毒入肌骨,因而身死?你带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少年向她点点头,唇间微微噙起释然之笑。然而很快的,他的神色又暗淡下来,像是忆起心事。
荀舞瑜心神倏晃:“我听小丁说,村子里的人都过世了。难道说,他们就是因为误饮了这溪水才会身亡……是什么人在溪水中下了毒,又是为什么要害这贫苦的小村庄?”
少年黯然摇首,又走向两名男子的尸首。
荀舞瑜想及自己被这两人追击,却又不知这两人身份,心下惴惴不安,只觉此地不宜久留。
她垂首沉思,决心离去,再抬眸时,正见到少年于远处掘土掩埋尸体,于是向少年的背影道:“我真的很感谢你帮了我,可我必须要走了。这地方不安全,你若不是那村子里的人,也趁早离开吧!”
然而少年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对她的话仍然无动于衷,树木的错节又将他的身影遮挡。
荀舞瑜的视线跃过老树流水,纤盈的身姿如疾风骤动,瞬间跃至少年身前。少年这才回身看她,目中似有疑惑。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般的人,自从你我相遇,我便都似在自说自话,你却连一字都没对我说过,反倒净做些奇怪之举。”她微蹙起眉,“至少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不能不知对我有恩之人的姓名!”
少年清明的眼眸中似藏有无奈的光。他沉默了片刻,忽而牵过了荀舞瑜的右手,将她的手心展开。
“你又想怎么样?”荀舞瑜不明所以地看着少年,却只见少年的指尖已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上。而后,一竖、一横、一撇、一捺,他在她掌心划下痕迹。
——裴云。
简单的二字却使荀舞瑜怔在了原地。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垂目良久。那里,仿似还留有少年指尖残存的温度。
他叫裴云。
荀舞瑜心里蓦地一震。她问少年的名字,他却以这种方式将其告知。她意识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事,错愕与纠结接连浮现在脸上。
过得须臾,裴云又在她掌上写道——流霜剑。
写下这三字后,他将目光移往了荀舞瑜腰际。
荀舞瑜不解侧目,不自觉握住剑柄:“没错,这是流霜剑。”
裴云放低她的手,目中神思却令她难明。半晌过后,他缓缓转身,走回林间小径,清寂的身形牵动起幽长的暗影。
荀舞瑜见他走远,赶忙追上了他。在他身后故意用力踏地,使脚步声听来格外沉重。但他默默走着,对身后的一切一无所知。
荀舞瑜的心慌乱起来。她变得手足无措,已不知应如何面对眼前的少年。
他听不见,也不能说……
她懂了。原来一直以来,裴云都是靠读自己的唇语而得知自己的意图。
荀舞瑜已不知当喜当悲。那些自己问他的话,他不是桀骜孤高不愿回答,而是根本无法回答。更多时候,他其实都不知自己在发问!所以前夜里那两名男子尾随他找到自己,他也根本不会察觉……
她陷入了静默,走回村尾的一程路都没再出声。
……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两人走出林间,又是暮时。
荀舞瑜强自定了定神,提臂拍拍裴云臂弯,等裴云停下步足回过头:“是了,我也还没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你,我叫荀舞瑜。”
这回轮到她执过他的手。
——荀、舞、瑜。
她一字一字在他掌心写道。
夕阳的红光照在两人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荀舞瑜细细望着裴云的双眼,几番欲言又止。她能肯定他要比自己小着三两岁。他大概十七岁?不,顶多十六岁。
还是个孩子呢……她的心底生出种涩涩的滋味,最终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