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说得我如此不仁?你们舅甥两个,可是算计着,拿着我的死,逃之夭夭呢。若你是个仁义之辈,岂会怕露出破绽,就想到了杀舅舅的事?”莫三笑了,见邬音生迎了出来,就翻身下了马,几不可闻地对关绍说“要趁早,不然,就没时机了”,笑着,转身就随着邬音生向凌家里去。
关绍稍稍迟疑,就也迈步跟上,没走上几步,就见宋止庵迎上来说:“关少爷,老太爷有话问你。”
关绍忙道:“我正也有话要跟老太爷说。”
宋止庵点了点头,拱手请关绍在前面走,瞅了莫三一眼,就带着关绍进了凌咏年屋子。
关绍一眼望见跪在地上的穆霖,心叹亏得穆霖不知他的身份,忙上前两步,对坐在书案后冷着脸的凌咏年说:“祖父,穆霖胁迫绍儿的事,祖父已经知道了?”
凌咏年点了点头,呵斥道:“这东西收了银子就做出着这等险些害了整个雁州府的事来!这等事,你怎不说给我听?”
关绍束手束脚地说道:“因祖父一直怀疑绍儿,绍儿只觉得没有真凭实据,难以叫祖父信我,于是……”
凌咏年叹了一声,“为难你了,若不是这东西忽然大手大脚地使银子露出破绽,柳承恩也未必会信你。罢了,这事总归是你左右为难,你且回去吧。”
“我父亲……”
“放心,国公爷定会设法救出关宰辅!”凌咏年说。
“……绍儿信国公爷,日后不听国公爷、祖父吩咐,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去吧。”
关绍转身,不多看穆霖一眼,就向外走,跨过门槛,听见凌咏年说“将穆霖一家送出雁州府,若穆老姨娘问,就将实情告诉她”,喉咙哽住,疑惑道:当真是穆霖那露出的破绽?钱谦、钱阮儿那是否有嫌疑?猜度着,就向后院去,特特去养闲堂去给凌古氏请安,望见莫三、凌雅峥坐在凌古氏身边,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就退了出去。
关绍一出去,凌古氏登时好奇起来,手上指点着冬日里裁件衣裳用的绫罗绸缎叫人给各房里送去,就问莫三:“那柳豁然如今长什么模样?他小的时候,瞧着像个女儿家一样俊秀。”
“如今年纪大了,瞧着也很是英俊呢。”莫三有意说道。‘
凌古氏笑道:“可见太操心了,容易老,像是他们作恶多端的,反倒显得年轻一些。”
“话也不是这么说,俗话说,相由心生,奸邪之人,瞧着再年轻,也透着一股子邪气。”莫三说着话,就悄悄地去看凌雅峥,讨好地拉着凌古氏手臂,笑道:“祖母可有药材要去取?”
“没有。”
“没有?”莫三一怔,还当的凌古氏一心要撮合他们呢,堆笑道:“当真没有?若有放在柜子顶上的,就叫我去取。”
“没有,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凌古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莫三悻悻地站了起来,多看了凌雅峥一眼,就怏怏地向外去。
凌古氏笑着摇头,对凌雅峥说:“就不能叫他得逞,女儿家,到底矜持一些,才能金贵。”
凌雅峥抿唇笑道:“多谢祖母替我将他打发了,真不知道,他急赶着来做什么?”
“当真不知道?”凌古氏揉了揉紧贴着鬓角的头发,那边的头发被用力地梳到脑后,才扯得脸颊光滑一些,张手将凌雅峥坐在她怀中,就低声笑道:“这事,也犯不着着急……等你大哥、三姐、六姐事过了,没两年就到你了。”
“大哥他……”凌雅峥微微蹙眉,心道凌智吾几时能定下来?
凌古氏也为难,说道:“你大哥的事,不好办一些。倒是你六姐姐多的是人来抢,已经跟连家说定了,明年开春就送她去连家。”
“那三姐姐呢?”凌雅峥瞧见凌雅娴站在门边,赶紧地问。
凌古氏不大在意地说道:“总不能你六姐姐出门了,三姐姐还留着。你二伯娘说,这年头哪一处都不安稳,与其求富贵,倒不如求安稳。就将你三姐姐配给家里胡先生的儿子,嫁了人,还算是养在自己个家。”
凌雅峥心叹凌秦氏也不算亏待凌雅娴,见凌雅娴走了,就笑道:“只怕三姐姐听去了,等我去逗逗她。”就站起身来,去追赶外头的凌雅娴,谁知绕过廊角,就见莫三在那站着呢。
“我只看一眼就走。”莫三眼睛向脚下的兔子瞄去。
凌雅峥望见那兔子耳朵上戴着一朵小巧的雏菊,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完了,还不走?”
“这就走。”莫三望着凌雅峥退后两步,就当真顺着游廊走了。
凌雅峥嘴唇动了动,待要解释不早跟他说明的缘由,又觉何必去说,他信她会顾忌着他的安危,一句话不说,也会深信不疑;不信,千言万语又有什么用处?见兔子一窜,不知窜进哪里墙角,只剩下一朵雏菊掉在地上,就捡起那朵雏菊在手上转着。
凌雅娴伸手在凌雅峥肩膀上用力地一拍,笑道:“你们……”
“什么你们,三姐姐想说的是,我们?”
凌雅娴脸上一红,啐道:“好个伶牙俐齿,原本想要逗你,你反倒逗起我来?我且问你,这是几时的事?”
“没几时,”唯恐凌雅娴不甘心,凌雅峥就拉着她的手:“胡不归的儿子虽不出挑,但中规中矩的,也算是好人。”
凌雅娴嗤笑道:“我有几斤几两,难道还不知道吗?难道,我还奢想像雅峨一样,配了人家公府少爷?人家的舅舅是国公,我舅舅,不过是府里打杂的罢了。”
“三姐姐明白就好。”
“我明白了,你可明白?”
凌雅峥疑惑地捻着雏菊看她。
凌雅娴笑道:“府里人都在赌你几时将你母亲的嫁妆还给你五哥、五嫂子呢。”
一个还字,就将嫁妆归谁表明了。
凌雅峥哑然,须臾失笑道:“哥哥、嫂子不曾提起,我就也没放在心上。”
“快些给你嫂子吧,不然……虽你嫂子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但难保其他人不嘀嘀咕咕说些闲话。”凌雅娴意有所指地说。
“难道,莫家打发人来打听了?”凌雅峥再次哑然,一想就想到了莫家的两位姑姑身上。
凌雅娴说道:“说来也奇怪了,谁家巴不得自家没过门的媳妇能干一些,偏莫家来人打听了,听说你扣着你母亲的嫁妆,就说你是个吝啬贪财的。这么着,不等你进莫家门,名声就全被败坏了。”
“多谢三姐姐提醒,等会子,我就打发人,将母亲的嫁妆给哥哥、嫂子送去。”凌雅峥说着,在前面穿堂跟凌雅娴分开。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梨梦轻声道:“小姐当真给五少爷、五少夫人送去?”
“虽舍不得,但依着人情常理,母亲的嫁妆,除了将来嫂子拿出给我添嫁的那一点,全部都是五哥的东西。”凌雅峥说道。
梨梦琢磨着也是,但心里还是有点替凌雅峥不甘心。
主仆二人回了三晖院里,就立时叫了宋止庵家的来,令人将东西抬去给马佩文收着。
果然,东西才送去,凌韶吾、马佩文二人就立时赶了过来,二人在房中落了座,就为难地问:“妹妹可是听说了什么闲话?”
凌雅峥接过孟夏手上的茶碗,放在凌韶吾、马佩文手边后,就笑道:“哪有人说什么闲话?”
“不然,东西就放在妹妹这就是,何必送去寸心馆?”凌韶吾多疑地望了马佩文一眼,又忙说:“你嫂子不是催着你交出东西的人。”
凌雅峥忙说道:“不关嫂子的事,是听说莫家的姑夫人打发人来打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东西迟到都要送到哥哥那,不如早一步送去。”
凌韶吾怔怔的,不大相信。
马佩文握着帕子,笑道:“妹妹这样说,也在理,免得莫家那边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又劝凌韶吾:“等会子,你瞧着那些能给妹妹添嫁的,就单拿出来。”
“还拿什么?统统叫雅峥带走就是。”凌韶吾斩钉截铁地说道。
马佩文一怔。
凌雅峥忙劝道:“哥哥,都叫我带走,那嵘儿呢?哥哥不如叫嫂子趁早准备好,免得到时候人家说哥哥厚此薄彼,又叫人看出蹊跷来。”
凌韶吾说道:“妹妹若是怕人闲话,我明儿个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时候,就说母亲的嫁妆都给妹妹了。旁人若说闲话,只能说我偏心,一个字也说不到妹妹头上。”豁地站起身来,见还有人搬东西,就喝道:“把东西都放下,重新给八小姐摆好!”
凌雅峥一怔,见凌韶吾亲自押着人去将已经送到寸心馆的东西搬回来,忙去看马佩文的脸色。
马佩文客气地对凌雅峥一笑,那笑容在离开三晖院时,还一直挂着。
凌雅峥眼前晃过马佩文的笑,晚间洗漱后,逗弄着笼子里鸟时,还有些心不在焉,“是我想多了?”
“小姐没想多,少夫人是有些不大高兴了。”梨梦收拾着屋子里的针线,抬头回了凌雅峥一句。
杨柳靠在门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以为夫人留下的东西是给少爷的?再说,少夫人也想到多给小姐添嫁了,并没有亏待小姐,只是,五少爷不容人插嘴的语气,叫人听着有些不痛快。”
梨梦嗔道:“有什么不痛快的?少爷偏着小姐,这岂不好?”
“人家到底是两口子,一进门就说弟弟妹妹都交给你了,又说母亲的东西都是留给妹妹的……”
“你到底是谁的人?”梨梦又嗔了一句,将杨柳轰走了,得意地笑道:“小姐瞧着吧,五少爷娶了媳妇,也还向着小姐呢。”
“东西都给了我,那嵘儿呢?那也是哥哥正经的妹妹。”凌雅峥不耐烦再听,匆匆地就去床上躺着,枕着手臂,心道凌韶吾对马佩文的疼惜不是假的,对她的兄妹之情,更不是做戏,只怕凌韶吾在心里是权衡着以为她比马佩文可怜,觉得马佩文什么都不缺、她却需要大笔嫁妆傍身,才执意将柳如眉留下的东西都给她。
“这样,嫂子也挺可怜的。”
“小姐放心,五少爷定会在旁的地方弥补少夫人。”
凌雅峥枕着手臂摇了摇头,心道若是莫三觉得愧对莫二、莫紫馨,日后遇上莫二、莫紫馨的事,就不容她插嘴,只怕,她也会在没人的时候,后悔嫁了那么个不贴心的人。心里想着,就一夜辗转反侧,次日一早,赶在凌韶吾、马佩文去养闲堂前,凌雅峥先去了寸心馆,站在明间里,瞧见马佩文一脸客气地随着凌韶吾出来,料到以马佩文的教养,必不会跟凌韶吾吵嘴只会将隔阂放在心里。
“妹妹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凌韶吾诧异了一下。
凌雅峥笑道:“来赔不是的。”上前两步握住马佩文的手,说道:“昨儿个是我太唐突了,不该冷不丁地就叫人送东西来。”
马佩文望了凌韶吾一眼,且不言语。
凌韶吾登时又急了,说道:“妹妹怎这样见外?先前不是这样的,一点子东西,且又是母亲留下的,不是我挣来的,叫你带去,又算什么事?”
“哥哥。”凌雅峥不由地摇起头来,低声说道:“哥哥这话说的,难道三儿就指望我带着嫁妆去莫家?”
“三儿?我知道昨儿个他来过……难道,他觉得这么着,旁人说闲话,名声不好听?”凌韶吾忙道。
“名声怎么会好听?兄妹三个,母亲的嫁妆哥哥收着,是众人眼里的理所应当,没人敢说二话;我收着全部带走,怎会没人议论?况且,莫家又不缺这些,何苦叫莫家无端端地背上个贪媳妇娘家银子的罪名?”凌雅峥一鼓作气地说着,又赌气将手伸到凌韶吾面前,“先前叫哥哥替我收着的银子、地契、屋契呢?”
“……你这会子就要?”凌韶吾怔住,“也是三儿……”
“哥哥别问了,等会子我就将东西全部拿来,三儿说了,哥哥真心想将母亲的东西给我,就等着以后,背着人送去莫家,不然,倒像是做给旁人看的。”
凌韶吾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皱眉说:“等晚间就打发人给你送去。”
“哥哥别忘了。”
凌韶吾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待凌雅峥不放心地出去,就啐道:“好个莫三,这会子就来挑拨了。”
马佩文略思量一下,忍不住伸手向凌韶吾肩膀打去。
“姐姐打我做什么?”
“害得妹妹操心了,难怪你说,先前都是妹妹为你操心劳力。”
“她操得什么心?”凌韶吾攥着拳头,叹息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自从有了三儿,她就跟三儿说些云烟雾绕,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懂的话。神神秘秘,叫人好不厌烦。”
“难道咱们的话,你指望谁都听得懂?”马佩文轻哧一声,微微咬唇,看凌韶吾老实地涨红脸,就笑道:“比如说,我说乏了,人人都懂得其中的意思……”
凌韶吾登时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来,讨好地揉捏着马佩文的肩膀,笑道:“咱们跟他们能一样?”
“就你这粗性子,难怪峥儿有话不跟你说。”马佩文笑了。
“行,行,就叫她有话跟你说吧。”凌韶吾连连说着,手不由地放在马佩文小腹上,“咱们,也等着大哥娶妻生子了,再生吗?”
“等。”马佩文坚决地说,谁先生了,谁就先得罪了凌尤成、凌秦氏,何必没事挑上那么个仇人。
凌韶吾笑道:“等就等,家里就只剩下睿吾了,还怕大哥跟睿吾抢媳妇,抢不过睿吾?”
“指不定呢。”马佩文毫不忌讳地说,心道看凌智吾挑肥拣瘦的,最后能挑出个什么好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