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姐姐怎么会有?别是听岔了吧?”钱阮儿问着,连连给白树芳打起眼色来。
白树芳视而不见地笑道:“怎么会有错,等后儿个去纡国公府,见了秦大小姐对一对,就知道真假了。”
“我跟舒儿姐姐要好,也曾见过那药方,不如,树芳姐姐写出方子,叫我瞧一瞧,是不是那一个——兴许什么人装神弄鬼地唬弄姐姐呢。”凌雅峥心里一喜,继而疑心起白树芳此时说出有方子的心思来。
白树芳笑道:“你这样说,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在唬弄我?”
元晚秋善解人意地笑道:“你们去里间,一人各自写一半,你们自己比对了就是——反正,我们也没兴趣去看那什么方子。”
“哎……”凌雅娴低呼了一声,埋怨地瞅了元晚秋一眼。
钱阮儿心里一灰,疑心白树芳藏不住心思,会坏了关绍的事,连连地对白树芳挤眉弄眼。
偏生白树芳没瞧见,就随着凌雅峥进了屋里,各据一角地写起药方来,须臾,凌雅峥先写完了,走到白树芳身边,见她握着笔,却是一字未写。
“树芳姐姐?”凌雅峥喊了一声。
白树芳一怔,这才在纸上写下“你昨日去了莫家?”
凌雅峥点了点头。
“你可知,莫家二少爷下落不明?”
“还有这事?”
“人藏在一所驿站中。”
凌雅峥舒展开眉头,好奇地望了一眼白树芳,见她待哭不哭,似是十分懊悔,于是接了笔,问“你父亲可见过太子?你父亲的人,可见过太子?”
白树芳轻轻地摇头。
“破绽呢?”
“麋鹿骨折扇,父亲本当他是太子,令我为他接风洗尘,次日一早,他拿出扇子,才露出破绽。”
这话隐晦得很,但凌雅峥登时领悟到白树芳并非完璧,看白树芳时,就不免带出惊诧之色。
白树芳立时局促不安起来,忙写下“我跟莫少爷清清白白,虽他为不露出破绽,与我虚与委蛇,但到底是个正人君子,不肯强人所难……我割了手腕,原想着应付了父亲,不想白忙一场。”
“你不是白树芳。”凌雅峥立时写道,饶是白家一心要投靠皇帝,也不至于这般轻贱了家中女儿,白树芳,依她看来,可是白家留着做太子妃的人选。
白树芳点了点头,却并未留下自己芳名。
凌雅峥将纸张收了,轻声说:“出去吧。”待白树芳点头,就随着她向外去。
“当真是夜雨百年药方?”凌雅峨先问。
凌雅峥点了点头,说道:“跟舒姐姐的那一份,分毫不差。”
凌雅娴好奇地问:“白姐姐是从哪里得的?”
“旁人送的。”
凌雅娴轻笑道:“这旁人,可是了不得的人。”
凌雅峥听着一笑。
“少夫人、小姐,大少爷说,瞧着花园中景致,他一时兴起,拟定了几个诗题,自己做没那诗才,特特请几位小姐帮着填了。”又一婢女走了进来。
元晚秋笑道:“我不会作诗。”
“我也不会。”白树芳说。
凌雅娴惊诧道:“白姐姐不会?据说白姐姐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听错了吧。”白树芳笑了。
凌雅峥袖着纸张,疑惑地想白树芳说得是真的?看她腕子上的伤,似乎像是遇见莫二时留下的。
“那没人给大哥作诗了?”凌雅娴问。
“三姐姐、六姐姐、钱姐姐做吧,我们诗才不够的,就在一旁瞧着。”凌雅峥笑着,就在一旁瞧着,等到午饭时,去凌古氏那吃了,就回了三晖院对着白树芳的字发呆。
“小姐又苦恼什么?”
凌雅峥说:“树芳姐姐说她并不是树芳,乃是被拉来顶替的——且白老爷曾叫她给人接风洗尘?”
梨梦咋舌道:“接风洗尘?这是什么意思?”
凌雅峥眯着眼睛,轻笑道:“是什么意思,总归不是好事。”伸手将那纸团揉了泡在笔洗中,“原来是条小狐狸。”
“怎么瞧出来的?”梨梦问。
凌雅峥一笑,一个太子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动不动那女人,还不是太子说了算?难免太子还要勉强自己不成?拒绝了白家,白家也不敢说什么。既然如此,白树芳割破手腕,表明自己跟莫二做了点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翻开书页,拿出关绍先前所做书画,铺纸研墨后,就在书案上临摹修改起来,“关绍为给父亲代笔,定研究过父亲的笔法;我的画,又是稀里糊涂地靠着临摹父亲的画学来的,料想,这其中的差别也不大。等明儿个,请茅庐将这画,放在大公子书案上—左右此时她也没功夫跟画中人争宠。”
“说起大公子,听说他不知怎地了,忽然打起精神来了,坐着轮椅,还随着纡国公出了门呢。”
“能重新振作起来,也是好事一桩。”凌雅峥思忖着白树芳所说的驿站一事,登时想起马塞鸿来,于是忙写了一封书信,恳请马塞鸿带着凌家给的聘礼去驿站查看。
凌府待客的西苑中,白家夫妇二人坐在西间窗下,见白树芳从外头走来,双双抬起头来。
“办妥了吗?钱谦说,凌家八小姐狡猾得很。”
白树芳冷笑道:“再狡猾,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待莫家寻到驿站,跟另一只叛军头目碰了面,看秦勉还怎么信赖一干属下!”
“但……太子终归下落不明。”白老爷忧心忡忡地说。
“钱谦说了,莫家老三并未点名太子身份——此时人没了,莫家老三再点名,反倒要吃了落挂,料想他也不敢。”白树芳揉着手腕上的伤,信心十足地说:“放心,太子一定有法子脱身。”继而又咬牙切齿,“险些着了莫家老二的道了,亏得是伤在手腕上,若是脸上……看我不将他千刀万剐了!”
白老爷同仇敌忾地点了点头,又忧心忡忡地说:“凌咏年一直来提芳儿跟他四孙子的亲事,他也太自不量力了一些!竟拿着庶子的庶子来提!”
白夫人蹙着眉重重地将手上茶碗砸在桌上。
白树芳心思一转,轻笑道:“如此,我却是要亲近亲近凌家大少爷了。”
“芳儿不可,你可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岂能……”
“父亲放心,”白树芳正色地说,“凌咏年提亲,父亲正不好回绝,待芳儿亲近凌家老大,叫凌家老大明白,不是我对他无意,乃是他祖父另有打算。到时候,父亲正好借着左右为难,回绝了这门亲事。”
白夫人连连点头,“据说凌家五少爷没过门的少夫人,原本就是跟凌大少爷说的亲,料想再遇上这种事,凌家也尴尬,必不会再提起两家的亲事。”
白老爷抚弄着唇边髭须,老怀甚慰地说:“到底是芳儿主意多。后日去纡国公府,你们且准备着如何应对——钱谦说,大公子也在寻太子呢,正好,劝说大公子出力,逼着雁州上下寻找太子下落。”
白树芳犹豫着问:“倘若太子是自行离去呢?”
白老爷摇了摇头,“若是如此,怎会不跟咱们说一声?”
白树芳、白夫人赞同地点头。
忽地外面走来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丫鬟过来堆笑说道:“白小姐,我们少爷今儿个做了两首诗,想拿去给老太爷瞧,又生怕做得不好,叫老太爷奚落,想请白小姐帮着改一改。”
白树芳笑道:“只怕我改过了,越发不好了呢——只见诗题,我未必能做好诗,若见了真景,兴许能勉强胡诌出一两句。”
白老爷宠溺地摇头说:“你不过是要找个借口,跑出去玩罢了。算了,我跟你母亲也不拘着你了,你去逛一逛吧——只是,毕竟在人家里头,凡事小心着,别唐突了。”
“是。”白树芳低头应着,接过凌智吾婢女送来的几张诗稿,就沉吟着,莲步轻移地向外走。
那前来送诗稿的婢女果然机灵地去跟凌智吾禀告,不过小半个时辰,花园桃花溪边,就多了一对谈天论地的男女。
“小姐,这事,要不要跟四少爷支会一声?”花园里,元澄天远远地瞧见了,小心地不惊扰那一对男女,就来跟凌雅峥说。
凌雅峥还在书案前专心作画,听了,摇了摇头,说道:“由着她去。”拿起书案上的画,举起来问元澄天,“你瞧着,画中人,像是谁?”
元澄天一怔,看了看凌雅峥,又蹙眉向花园方向瞧,嘀咕着说:“好看的人长相难免相似,这画中人,像八小姐,又像白小姐。”
凌雅峥托着脸颊,笑道:“像就好。”吹了吹上面墨迹,暗叹自己总算还有一技之长。
梨梦给元澄天递了个眼色,等元澄天出去了,就悄声问凌雅峥:“小姐,这么着,就能将莫家二少爷救出来?”
“这事,谁先急了,谁就先露出了破绽。”凌雅峥低声说,再三给那幅画润色后,待天晚了,才随着梨梦睡下,到了次日晌午,听说白树芳来了,就忙出了屋子迎接。
“你这两只鸟儿委实有趣。”白树芳仰着头,去看那在屋檐下徘徊的两只鸟儿,走近凌雅峥,就轻声地问:“消息,给莫家传去了吗?”
凌雅峥忙向左右看去,过一会子,才轻轻地点头。
白树芳轻吁出一口气来,按住胸口,泫然欲泣地说道:“他是我这十七年里,待我最好的一个,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抽噎着,落下两行清泪。
凌雅峥扶着白树芳在廊下坐着,也跟着红了眼眶,“白姐姐放心,莫二哥一定没事。等莫二哥回来了,你们……”
白树芳连连摇头,轻声说道:“我配不上莫少爷。”
“白姐姐别这样说。”凌雅峥忙说。
“白小姐、白小姐,四少爷从山上抓了一只白狐来,瞧着很是有趣,四少爷说,要用那白狐狸给白姑娘做一条暖手筒。大少爷说不许,二人就吵起来了。”
凌雅峥一怔,白树芳忽地站了起来,悲天悯人地说:“何必白白地断送一条生灵?”
“白小姐快去拦着四少爷吧。”
白树芳望了凌雅峥一眼,点了点头,就一脸焦急地跟着凌智吾的丫鬟走。
“大少爷、四少爷这是争宠呢?”梨梦从外头走了进来,到了廊下,轻声说:“画交给茅庐了,茅庐叫小姐放心,她说她这会子,可没心思吃那邪醋。”
“果然能人换个世道,还是能人。”凌雅峥笑了一下。
梨梦又走来,微微泛酸地说:“莫家去老夫人那提起小姐跟五少爷的事了。”
“这么快?”凌雅峥有些没回过神来。
梨梦垮着脸说:“小姐不高兴吗?昨儿个这事捅了出来,我就料到莫家要先提了,就算莫家不提,柳家也要提了。方才路过养闲院外,绣幕来叮嘱说,叫小姐以后避着莫家一些,免得订了亲两边见了臊得慌。”
“知道了。”凌雅峥想起莫三那句“心不甘情不愿”来,心里念叨着委屈莫三了。
“就知道小姐也不会乐意,毕竟,如今就替他收拾起烂摊子来,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地呢。”梨梦撇嘴说。
“将来,他自然是好汉一条。”未免胡思乱想,就去元晚秋那寻元晚秋玩笑。
正跟元晚秋学着编柳条,丽语笑嘻嘻地走来,绘声绘色地说道:“四少爷那可热闹了,四少爷一片真心,要杀了狐狸给白小姐做围脖,大少爷气得指着他骂丧心病狂,白小姐左右为难地劝着,到底,四少爷答应将狐狸交给白小姐养着。”
“她拿什么养?萝卜还是白菜?”元晚秋嘲讽地问。
丽语笑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
凌雅峥笑道:“大哥、四哥终于对上了,只怕后头的热闹还有呢。”说话间,冷不丁地孟夏进来说:“大少爷冲着这边来了。”
“他来这边做什么?”元晚秋心里一慌。
凌雅峥忙说:“嫂子别怕,料想大哥不敢做出什么事来。”
元晚秋眉头微蹙,心里终究想着避嫌,就站起身来,择了一处随时能躲避到屋子里去的角落站着。
“二弟妹,”凌智吾嘲讽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撩起帘子后,见凌雅峥也在,就又喊了一声,“八妹妹。”
“大哥。”元晚秋、凌雅峥回道。
凌智吾望着元晚秋,心中一荡,只觉她成亲后越发的温柔动人了。
“大哥有什么事?”元晚秋将头转过去。
凌雅峥轻轻地握住元晚秋的手。
凌智吾瞥了一眼元晚秋的婢女,哼笑着说:“先前替敏吾寻一对珍珠耳环,花去了我不少银子,本不该小家子气的提起,但我如今手头拮据,弟妹若有,就还给我吧。”
元晚秋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笑道:“大哥等一等,我去取了给你。”转身进了里间,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
“想不到,如今人人都比我阔绰。”凌智吾又嘲讽地说。
元晚秋低头说道:“这是纡国公府给的嫁妆银子。”
哼得一声,凌智吾重重地看了元晚秋一眼,就向外去。
“大少爷疯了,也不怕二夫人知道这事。”丽语轻声说。
梨梦笑道:“只怕,是二夫人今次撒开手了,不然,大少爷敢这么成日里围着白小姐转?”
元晚秋蹙眉说:“大抵是因为我成亲的时候一波三折,吓着雁州府其他女儿了,所以,二婶才想着抓住门当户对的白家。”
“不管怎么着,今次拿了银子去,后头必定还要再来讨。”凌雅峥翘首望着,低声对元晚秋说:“不如,回头当着白家的面提起,料想大哥不肯丢了脸面,再不会过来了。”
元晚秋轻笑道:“何必呢?又没多少银子——况且,这法子留到他有非常要紧的事的时候再提出来,岂不好?”
凌雅峥一笑,心道自己多管闲事了,陪着元晚秋编了两个花篮,等天色暗了,回到三晖院里收到马塞鸿的回信,心里卸下一块石头,忽地又见莫紫馨替莫三送信来,见莫三信上问是否请柳老将军放出关绍,就苦恼地沉吟起来。
倘若此时放出关绍,白家必要等着离开秦勉势力之下才肯放出莫二,待到那时,谁能保证白家会放出莫二?倘若此时不放出关绍,白家急了,兴许会剁下莫二的手指送来逼迫莫家……
“必要想一个法子,叫白家以为关绍平安无恙才好,如此,莫二在白家手上的用处变了,白家仓促之下变了计划,才会有破绽露出。”凌雅峥对着莫三的信自言自语着,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只木钗。
“这是……”凌雅峥顺着木钗望过去,就瞧见梨梦几乎看不见伤疤的脸颊。
“这是关少爷插在我头上的。”梨梦眨了下眼睛,嬉笑说:“瞧吧,我比那位娇滴滴的三少爷厉害多了。”
“瞧你能耐的。”凌雅峥接过木钗,仔细瞧了,木钗上刻了个小赚的“吴”字,掂着木钗,心思一转,又递到梨梦手上,“叫宋止庵想法子将木钗送到客房那。”纵使关绍前世做戏,但论起熟悉来,雁州府里就数她最熟悉关绍,且弄出些关绍爱用的把戏来,哄住了白树芳。
“是。”梨梦拿着木钗就去寻宋止庵,宋止庵一声不吭地应着,也不问究竟,就接了木钗。
次日一早,白树芳在房中洗漱时,正要去梳妆台上取梳子篦发,手指间就碰到那根木钗,仔细地打量着木钗,狐疑地问房中婢女:“这木钗哪里来的?”
婢女纷纷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