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玉儿悄悄看了父亲一眼,有些嗔怪。
顾莲只觉得这对父女十分有趣,女儿年轻盼着出风头,父亲却在这里扮起了头脑简单的老顽童,人有千百种,哪能个个的长得跟自己一个调调儿?不管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只要能够听从自己调遣安排就行。
因为顾莲如今也姓了邓,眼前便是叔侄一堂,细细问了一些家常琐碎事情,又叫人端茶上点心,邓猛还真的老实不客气的吃了两块。
记得邓玉儿直朝父亲甩眼色,老大不小的人了,怎地进了宫,忽地就嘴馋起来?再偷偷瞄了一眼,堂姐笑吟吟的不用说,难得那位贵妃娘娘亦是亲近随和,脸上并没有任何见怪,方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有宫人进来回禀,“惠嫔娘娘求见。”
即便沈家和邓家联姻,沈倾华也只是亲戚,是不方便见外男邓猛的,顾莲便叫了窦妈妈过来,吩咐道:“你问问她,有什么事儿?若不急让她自己去忙,若急,你再过来回我。”
不一会儿,窦妈妈出去了又回来,附耳禀道:“三郡主着凉了,有些发热,嚷嚷着要见徐大人。惠嫔娘娘说不是什么大事,让娘娘这边先忙,只是来知会一声,她去金銮殿那边请皇上安排示下。”
三郡主对麒麟下耗子药一事,顾莲一直耿耿于怀。
即便知道只是几个小孩子胡闹,但万一呢?万一麒麟有个闪失,自己找谁哭去?难道能因为凶手是未成年,就原谅了不成?自己可没有那么崇高的圣母情怀。
当然了,事情并没有发生。
但是想着三郡主对“护国长公主”恨之入骨,且年纪小小的,坏了心肠,也不大愿意理会她的事,更何况其中还掺和到了徐策,越发不想蹚这一趟浑水。
听见沈倾华要去回禀皇帝,正合心意,颔首道:“嗯,让她去罢。”
屋子里的人,服侍的宫人们就不必说了。
邓襄嫔微微含笑拨着茶,恍若未闻,决计不会多嘴问一句,“惠嫔有什么事?”,而邓猛大约是点心吃得不少,有些噎着,正在大口大口的喝茶,喝完还赞了一句,“娘娘这是好茶吧?可惜是给末将这种粗人喝,只觉得味儿淡了些。”
“爹!”邓玉儿急得不行,低声道:“别瞎说。”
顾莲听得忍俊不禁,笑道:“想来镇北侯这种舞刀弄枪的将人,都是喜欢喝酒,不爱喝茶。”招手叫来灵犀,“前年不是藏了两坛上好春华酒么?我嫌它酒味儿太烈、烧心,从来不爱喝,你去取一坛子出来,等下让镇北侯带走罢。”
邓猛的确是喜欢烈酒的,不比吃糕点是凑趣气氛,这下子倒是真高兴起来,瞪大眼睛问道:“存了三年的春华酒?”
“不止呢。”顾莲抿嘴一笑,“送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放置了五年,再加三年,足足在树根底下埋了八年。”笑问:“镇北侯可还喜欢?”
邓猛喜得搓了搓手,“喜欢,喜欢!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不顾女儿直瞪眼,等人拿了春华酒过来,便急巴巴的先拆封闻了一闻,大声赞道:“了不得!这味儿够劲够足够烈,要是每天喝上三杯,那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顾莲觉得他有趣爽直,侧首笑道:“再去拿一坛来。”
灵犀犹豫道:“娘娘,只剩下两坛没开封的了。”看着顾莲说话,脸却偏向了邓猛的方向,微微提高声音,“这可是皇上特意存在娘娘这儿的。”
不等邓猛回答,邓玉儿赶忙抢话道:“娘娘,一坛就够了。”
邓猛也笑,“虽然是好东西,也不好意思都搬走的,再说还怕皇上怪罪呢。”
“皇上哪里会这般小气?”顾莲坚持让灵犀去拿,“去吧,皇上每天百事缠身,少喝一点酒也好,回头问起了,我来说。”
灵犀当然知道主子说出去的话,不能再收回,不然面子往哪儿搁?故意挑明,不过是想让邓猛知道酒的难得,将这份恩赏拔得更高一些罢了。
因而嘟了嘟嘴,只做不情不愿的样子,嘀咕道:“那娘娘可说好,回头可别提是奴婢去搬了皇上的好酒,省得再吃一顿挂落。”
顾莲知她心思灵巧,明白其意,笑了笑,“行,就说是我亲自去刨的树根儿。”
邓襄嫔轻轻一笑,凑趣道:“要让皇上知道,娘娘去做了这种粗活,只怕灵犀她们得挨一顿板子,又岂止是吃挂落那么轻巧?罢了,横竖都有不是。”抬头看向灵犀,“好在我是一个粗手粗脚的,只说是我挖的罢。”
邓猛哈哈大笑,邓玉儿抬起袖子掩了半面、眉眼弯弯,窦妈妈等人亦笑了起来,殿内的气氛变得轻松活泛起来。
邓氏父女又陪坐说话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出了宫,上了马车,邓玉儿忍不住嗔怪,“父亲你可真是的!在军营里跟那些粗人随便惯了,怎地把脾气带到宫里头来?叫人看了笑话。”
邓猛笑道:“两位娘娘都是自家侄女儿,有什么关系?”
邓玉儿撇了撇嘴,“襄嫔娘娘也罢了,贵妃娘娘隔得不知几万里远呢?人家是什么身份,爹你倒是好意思随便乱攀亲戚。”
她在家中是唯一的姑娘,有些娇,在父亲面前说话直来直去的。
贵妃娘娘?邓猛想起当初灞水河边的情景,顾氏原是人质,最后竟然凭借一介弱女子之力,刺瞎了萧苍的眼睛!那一抹绿衣白裙的身影,像是断线风筝一般坠入滚滚河水之中,被激进的浪头卷走,是记忆里面难以忘掉的一幕场景。
原想着皇帝当时年少、情窦初开,见了顾氏貌美,所以冲动了一些,却不料过了这么些年,顾氏依旧一直盛宠不衰。身份从护国长公主变成了贵妃娘娘,还为皇帝生下了两个皇子,不……,没准儿是三个!
这世上的美貌妇人,要想得男人一时宠爱不难,得一世宠爱却是少见,这可不是单凭美貌就能办成的,心思、手段、本事,一样都不能少。
顾氏能不能被皇帝盛宠一世且不知,但是看如今的情况,贵妃娘娘、几个皇子,加上今儿近距离的一见,那份惊人的美貌,待人接物之间的游刃有余,想来至少色衰之前能够握住皇帝,等到容颜老去,那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不出意外,几位皇子都已经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到时候,便是有些年轻貌美的讨了皇帝欢心,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人年少时才会情感炽热,上了年纪,那些风花雪月早就随着时光消散而去。
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不是发誓非舅舅家的大表姐不娶吗?现如今,就是她哭着闹着要嫁给自己,也不稀罕了。
“爹……”邓玉儿拉长了声调,十分不满,“我都说了大半天了,你只顾发呆,一句话都不应!想什么呢?”
邓猛收回心思,回头笑道:“没,就是瞎想。”又问:“方才你单独见两位娘娘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说起这个,邓玉儿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
而邓猛听女儿说完了之前的情景,特别是她加重的那句,“贵妃娘娘说了,往后沈家会不会和邓家一条心,都要靠我来出力了呢。”
不由心下一笑。
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会哄小孩子。
只是见女儿满脸兴奋的样子,不好戳破了她,想着这门由皇帝和贵妃一起担保的婚姻,也为女儿感到高兴。等女儿嫁给了沈溪,只要不是在沈家拆墙放火,不是把沈家的祠堂给砸了,沈家上下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正如邓猛放心所想的那样,三日之后,邓玉儿风风光光的嫁去了沈家,抬在最前面的嫁妆分别是,皇太后赏赐的一对玉如意,贵妃娘娘准备的一些奇珍异宝首饰,惠嫔娘娘和襄嫔娘娘亦有厚厚添妆。
满京城里出嫁的女子里,这份风光,可以算得上是独一份儿!
邓玉儿人机灵、嘴又甜,晋国夫人再把疼惜小儿子的心肠,爱屋及乌分她几分,在沈家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没过几天又正好赶上中秋节,她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奉承的婆婆喜笑颜开,在妯娌里面出尽了风头。
不过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邓玉儿嫁了一门心满意足的亲事,黄蝉却在为自己的亲事痛苦不堪,父母、哥嫂都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嫁给那什么周善存了!
听说今儿就要叫到家里来商议,好把亲事定下来。
黄蝉越想越是恼火到不行,且不说周善存人怎么样,单说亲事,哪有叫到女方家来商议的?他若是不答应,自己这张脸往后还要不要?!倒好像自己什么赔钱货,只等人来讲价还价了。
她心中有万般委屈,偏生家里没有一个人向着自己!
不过……,她似乎想错了,在黄家可能还有真一个人向着她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了一道细缝儿,刘贞儿在门口陪笑道:“大小姐可有空?我有几句要紧话与你说。”
黄蝉对桐娘急着嫁自己很不满,而对桐娘更不满的刘贞儿,自然愿意听她发牢骚和吐槽,一起狠狠的批判桐娘。
虽不至于引为知己,但平日里也算是能说得上几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