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的晚上,他忽然从幽梦中醒来。
午夜灯光朦胧,翻身间两眼骤开刹那竟幻觉凝聚,似见一道人影立在他盖着床单的脚边,半透明的长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里想不可能的,复眨眼后也不知是幻影消失还是他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来,只觉依稀一梦。
仍然无法象平常一样饮食,但已感觉精神好转良多,晚饭后表妹沐淼淼用轮椅推着他出去散步,从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体,大病初愈后仿似已成陌生之躯,此时再见花草人木,恍觉隔世。
轮椅上,他数次想站起来,奈何膝盖却酸软无力,腿轻飘飘的似没着体。
樱花树下,晚风习习,右手指尖习惯性去耙头发,落空时才记起,因海啸中头部表皮大面积受伤而在入院时被医生挥刀剃掉三千烦恼丝,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随波逐流行役苦,只恨海啸破梦成今古。
原来,已成今古。
经历有生以来最大病劫,灵魂往他世转过一趟后人似被点化,心胸豁然彻悟,只觉若爱长存心间,得不得到都不重要。
明天就要出院了,卓宁心里暗忖:今晚,如若不来,那个人,该是再也不来了吧?
夜半时分,深静悄暗,一把皎洁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溅起一丝涟漪。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柴卓宁被惊醒,迷茫中看向站在门口的暗影,有两道似嗔似怪、似怨似恨、似关心又似彷徨的眸光落在他微微意外的脸。
骆炜馨在原地站了良久,久到卓宁从意外中清醒,他脸上意外的神色慢慢褪去,她才缓步踱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在他跟前。
“喔,女孩,你是谁?”他语调轻松柔缓,右手从白色被子里抽出,抬起向她,“来,认识一下,我叫柴卓宁。”
骆炜馨一怔,以为他在开玩笑,就低叹“别玩了。”随即伏下身来,握着他的手,好半响,她才叹息道,“可恶的柴卓宁,我真的恨你。”微微沙哑的声线带出复杂的情感,埋在心底已多少天。
柴卓宁心内酸疼的厉害,面上却无波无痕的谑笑道,“你恨我?喂,女孩,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你不够朋友,因为你狠心,因为你自私。”骆炜馨幽幽叹息着薄责,顿了顿,又缓缓道,“虽然你死里逃生,但我不会原谅你……若要我原谅你,你就要记住——作为我的朋友,想死没那么容易!还有,既然是唯一的朋友,那么在有生之年,你不能死在我前头,也不能偷偷溜走,更不能让自己有事。”
“wow,请问这位小姐,既然你深更半夜的跑到我的病房说了一堆我不明白的话,那么我问你,我……认识你吗?”柴卓宁胸口一阵闷疼,看着忧伤的骆炜馨狠下心装作戏谑的诘问。
骆炜馨惊惶,不安地看着他,“你……不认识我?”
“是啊。”柴卓宁很认真的点头,表情好似极为郑重,半点也不像玩笑。
所有的人都认得,唯独不认得她?骆炜馨表情错愕,眼圈一热,泪水无声无息的在脸上肆意流淌……
“别哭。”柴卓宁明亮的眼眸沉了沉,划过一抹心疼的黯然,控制不住的伸出手去,温热的指尖抚上她冰凉的脸颊,“wow,陌生的女孩,这第一次摸你的脸,竟然是摸到一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