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留宿在了华阳宫,阿政在傍晚时曾遣了赵胥来华阳宫寻我,我只叫他回去同阿政说,自入了咸阳宫,杂务繁忙,难得陪祖母聊聊,让他且宽心便是。
往日回华阳宫,总是来去匆匆,此番时间倒是不紧,遂陪祖母换了身衣裳去听了回书。我不解她为何不直接唤说书的前来,她笑眼眯眯的道,“进了华阳宫,许多说得说不得的话,总归是有禁忌的。若当真想听听好书,还得去外头看一回。”
我二人只穿了粗布短褐,随从护卫二人亦换了身行头,喜滋滋的出了华阳宫。
看着祖母难得的喜不自胜,我打趣道,“只不知祖母何时有了这听书的爱好,若祖母抱怨寻不着好的,青凰下回且帮祖母寻上十个八个带回去,天天说书给祖母听,何如?”
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白了我一眼,“我哪里是喜欢听书了,不过寒鸦前几日回家探亲,昨儿回来的时候告之我,听风楼今个有场好戏文,让我去听听。我左右无事,你又难得回一趟华阳宫,咱祖孙两个便去听一回戏文,乐呵乐呵。”
寒鸦是祖母身边的长侍婢女,她岁数与祖母相仿,是祖母的媵女。原,祖母是想将她许配个好人家的,不想寒鸦自言不愿嫁人,只求一世长伴祖母才是。祖母常说起的,寒鸦倒是个心气儿比天高的女子。
听风楼,七层楼阁齐齐叠上,一楼一阁都颇具风景。而这听风阁又别有一番精巧设置,每层都是一个国度,秦韩赵魏楚燕齐个个俱全。远远地听得阵阵礼乐之声,各有各的风土情味儿,颇具特色。
秦风在最顶层,却是个比底层更繁华的楼层,我与祖母层层往上,虽不做停留,却也将各国风情孰知了个遍。直至顶楼,我与祖母方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落座。
楼下编钟鸣鸣、欢歌载舞的声音隐隐浮现着,而此地,人群如蚁,却渐次安静下来。
惊堂一响,屏风撤下,方见一面颊消瘦、儒生模样的老者眉眼眯眯,字正腔圆开了嗓,“上一书,我们说到宣太后芈八子为政,女子当政却手段雷厉,好一番惊才艳艳。范雎辗转来秦,眼光独到指路昭王。秦昭王得了范雎,如鱼得水,称霸一时。今儿我们接着上书,继续传奇。”
祖母睁圆了眼睛盯着老者,听得颇为认真。
“无奈昭王长寿啊,长寿国君通常有个悲剧:白发人送黑发人。昭王便是如此,在位五十六年,熬死了自己大儿子不论,又另立次子安国君为太子,拖沓几年,安国君才继位。今儿,咱们便来说说这安国君与他的宠妃:华阳夫人。这又是一位拥有着强力铁腕的女子……”
老者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却让听者更为信服,一字一句颇带了几分史官的感觉,说到精彩处加以自己一番独到评价,更是让众人站起拍手喝彩!
然,他讲的却不全然正确。有些时候,王室秘辛怎是寻常百姓可窥得的?尤其当他说道安国君定是被人谋害,方才改元不过三日便撒手西去的,听到此事,我颇为愤怒!
我几乎想掀桌子反驳,却被祖母拦下:“揣测而已,国人不过为图个乐子,且听听便是。”
我只得安静的陪着祖母听书,内心甚是纠结。我不喜众人这般胡乱揣测,这种揣测,多了,难免被笔者录进史册,正史也好,野史也罢,这般抹黑遗留千年,我是纵然不能忍的!
听罢说书出来,祖母心情颇为舒畅。我知,她是太思念安国君,能从别人嘴里听听,了解世人对他的评价,总是好的。至少——众人的评价不算差,而说书者更多的篇幅是说祖母。
总劝我不该太儿女情长,我却知道,最儿女情长的不过我祖母了。
那夜,我与祖母共眠,入睡前,祖母低低的呢喃了一句,“青凰吾儿,论政事手段,哀家自认是远不如宣太后的,哀家也从未想过效仿她超越她。哀家只愿,替他安稳了后世,让他九泉之下得以安心,便是最好……”说罢,祖母沉沉睡去。
徒留我,一夜辗转难眠。
早起,陪祖母用了膳,在祖母的催促下方依依不舍别了华阳宫。
咸阳街头的繁华,自天微亮而伊始,叫卖声不绝于耳。路过相国府,早早的便是宾客穿梭不止。不过此刻吕不韦应该还在朝堂议政,如今繁荣的宾客,吕不韦应该另有招待。
礼贤下士方面,吕不韦的确有一手。
回了青鸾宫,阿房早早的在侍弄宫内草木,她亦跟我说过她只擅侍弄这些。年幼时不曾习字学文,现如今学却有些迟了,因而她迟迟不得精髓。
见我回来,阿房只开心得丢下水盆,冲过来拥住了我,“太好了,夫人你回来了。”说着,她激动的看着我,仔细打量着,“昨日太后娘娘将你带走,我好怕她会责罚你,如何,她可曾怪你?”
“无碍。”我笑着道,“到底是我祖母,不会责罚的。即便责罚,也不会重罚。”
她舒了口气,拍着胸膛道,“如此,甚好。”
我注意到,她身旁跟着的,忽然只剩两个婢女:一为紫苏,还有一个是那日冲撞我的婢子,我从画眉口中得知,她乃商路和杜衡逝去之后,阿政为阿房挑选的新婢女,唤作茵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