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样,在伯母愤愤的眼神中,被华阳夫人带出了府。华阳夫人说必将好好儿培养我,纵然我伯母对我有再多的厌恶和不齿,却也不敢阻拦华阳夫人要带我离开。
走的时候,夫人将我抱在怀里,一身珈蓝斗篷将我裹在其中,牵引着我上了轿。安国君只是在感叹缘分,华阳夫人则握住我的手,为我呵气取暖,“这小可怜见的身子,可是受了些折磨了。不过,也不用怕,以后在我们身边,再不会有人欺负你。”
我吸吸鼻子,使劲儿的点点头。
偌大的咸阳宫,大得让我情不自禁的陌生,但是华阳夫人总是那样的温和关怀着我,“不用怕,我在你身边。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我很快的适应了新家的生活,这儿的人,都待我很好,不像在伯父伯母的府中,时时刻刻得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哪怕是一个仆人婢女,我都不敢擅自得罪。在这儿,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心。
日子渐渐消长,我也渐渐打开了心扉,曾经经历的过的一切:心酸、苦楚、血泪……我都一一说与华阳夫人听了,她感慨人情世故的同时,渐渐地也开始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还记得她牵着我的手,走在咸阳宫的花廊,温声问道,“青凰,你可记恨那些曾经欺负你的人?”
我咬咬唇,“我恨!可是我知道,我不必与他们计较,待我真计较的时候,我会让他们连恨我的机会都没有。”
华阳夫人显然愣了一下,半响,她才笑了一声,“青凰,你的名字和你配得,我也当真没看错你。”说罢又是一声叹息,“可是你心智成熟得也忒早了些,这样的早智,于你这么大的孩子而言,终究是酸楚的吧。”
那一年,我十岁,尚不能咀嚼出夫人当时话里的意思。直到安国君仙逝,子楚继位为秦王,身为质子的嬴政被赵国送返秦国时,我才晃晃然明白:我的宿命,就在这儿了。
王子政刚回咸阳宫的时候,还是个皮肤有些黝黑成日里锁眉的男孩儿,他对咸阳的一切都很陌生很好奇,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去接触这偌大的咸阳。他试探周遭的模样,倒是和当年初入咸阳宫的我一个样儿。在邯郸城生活了那许久的日子,他怕也没少受苦。
华阳太后体恤他苦难,将他带在身边养了半年,直到他渐渐开朗了,才送回秦王身边。
先王子楚改元之时,曾询问华阳太后怀中紧搂着的我,“青凰,你喜欢政儿吗?”那时的我,对于那个眉宇紧锁的少年有着说不出的亲近之意,先王这么问,我自然是回答,“青凰喜欢政哥哥。”太后遂与先王大笑,言此女将来必然是政儿的左膀右臂。
彼时,我尚不懂男女之欢喜,只因着相似的成长经历,让我本能的想要去接近王子政。而他,对于我总是以礼相待的,礼数周全得只让我觉得生疏。
我从回忆里拉扯出来,莫名的涌出有一股心伤,隐隐浮动在胸膛。或许早智对于孩童来说,的确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成长,但现如今,我已是及笄之年,曾经的经历,却也成为我一步步踏入帝王之家,最宝贵的经历。
“嫁与帝王为妻,你的家世背景,却有些低了,你想要为自己父母求个怎样的追封,我都替你应了,身家地位配出去也不要让人笑话才是。”华阳太后此刻站在我面前,如是问我。
“青凰自觉身家地位不低,出自芈氏一脉,又是华阳太后躬亲抚养,这般地位,试问当今谁还能及得上?况无功不受禄,父母尚在时并未作出大功绩,青凰亦不敢厚着脸皮替父母求个追封。”我淡淡然回答。
并非我不懂孝敬父母,亦不是我清高到不在乎这些名利:我只是不懂,人已经死了,这世上的功名利禄,要来还有何用。
见状,华阳夫人只是欣慰的笑,“你这丫头,嘴儿倒是巧,跟了我几年下来,愈发的会说话了。罢了,那就按照我的想法,去替你父亲求个追封吧。”
我牵着祖母的手,糯糯的问了一句,“祖母,青凰可否亲裁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