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做成别人,最后总落到自己身上。皇帝是为让中宫喜欢的一片心,却给他自己带来天伦之乐。
日头不但把他手上的戒指闪光,也把众人的眉眼轮廓尽显出来。中宫和女眷们逛着,进店里看看,尝点儿什么,又出来逛。
有时候她也寻找皇帝,见到他让簇拥着,就给他一个笑容,再和女眷们走开。皇帝就要微笑,皇后的面容,和昭勇将军袁训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皇帝喜爱中宫,才有的想法。从别人的眼光里,皇后是女,袁训是男,女眷们气质柔婉,男人气质英挺,并不是完全相似。
但在皇帝眼中,他认为太相似了。
走在皇子皇孙们中间,听着他们谈话,皇帝带笑走神。从袁训初到太子身边,皇帝就让人去调查中宫和袁训身世。
所爱的人与别人的哪怕一个眼神的相似,爱人最早看出来。
皇帝还记得太子带着袁训来见自己时,他也一眼看出他们也相似。后来又看瑞庆和昭勇将军,也是同样的有相似之处。
瑞庆殿下叫“坏蛋哥哥”,皇帝听到只是:“嗯?怎么能叫师傅是坏蛋。”就不再管她。他们相似不是,确是姑表兄妹。
后来进宫的加寿,还有袁夫人天天来看孙女儿,自然的祖母带孙子,说不放心给媳妇带,也就随着进宫的两个男孩,也是一样。
袁夫人以不放心宝珠带孙子为理由,天天就可以送去给中宫看。宝珠就知道,也不会有意见。
两个孩子是双胞是相似的,他们和中宫和太子和瑞庆,也是有五官相似之处。
竟然没有别人看出来吗?皇帝得意上来,九五之尊,眼力还是比别人要犀利些。其实这与他爱有关。
萧仪怀疑袁训是中宫的私生子,在会见龙五以前,让人去山西查过。龙五是年纪小不知道,但就是年纪大的,也不能知道。
当年把中宫卖了的人牙子,还有中宫曾经呆过又不屈的青楼,不是死在皇帝手中,就是让他烧得干净。
几十年已过去,谁还记得如今的酒楼前身,是个花花院子。
现在就是把大罗金仙请出来,也找不出证据。
但天生的血统相似,这就没法子抹去。如今只有这一点上,还是个证据。但面容相似者千千万,世上能找出许多,还没有血缘亲的。
中宫对袁训的偏爱,为了能时常见到他,由太子举荐,为公主师。那时候袁训还没有中探花,少年就当公主师,会有一堆的老文人不服。太子下许多功夫,为表弟找来名师,袁训也下许多功夫苦读,所以敢夸口说中探花,也有底气。
因此自由出入宫闱,皇帝每一回见到他,就要暗笑一回。此秘密都当他不知道,但他也深瞒着中宫母子,彼此都有秘密。
袁训弃官去边城,中宫的焦躁皇帝看在眼中,对袁训才真正有几分赏识。
以前袁训成为有名太子党时,皇帝都觉得没什么。太子在他身上下无数人力物力,他再不成人,也就不像话。
石头城大捷,让皇帝和太子大吃一惊,梁山王百般的夸奖,因成就的是他儿子。太子心满意足,表弟是他培养的,皇帝也暗暗点头,中宫许加寿亲事,他慨然应允,一是疼爱中宫,二是相中袁训将会是个顶梁外戚。
他和柳家争起来,皇帝打压柳家,也是做给袁训看的。以至到书房把话挑明,外戚不能独大,也是早想好要敲打袁训的话。
帝王之策,笼络打压抬举收伏像是不能尽述,但种种手段又能把对中宫的情意带上,这个皇帝他还能不满意自己吗?
此时自得,也有底气。
许久没有天伦乐,皇帝要忙的时候没功夫,就是想起来,也不过阿大阿二轮流叫进宫来见见,像今天这样,不是为中宫,皇帝上哪里能享受去?
耳根下面是皇子和年长的皇孙激烈讨论着袁家小镇这工事,皇帝就继续用眼睛去寻找中宫身影。
紧跟中宫的小木床,让皇帝莞尔。中宫是恨不能把侄孙们天天抱着才好,这就小床后面紧随。袁怀瑜袁怀璞已醒,吃过在上面自己玩,周遭都是人,也就不闹人。
“火药!多备些火药,埋在小镇外面,有敌兵来犯,一点就全上天!”说这话的皇孙年纪十六七,正有勇气的时候,就大声说出。
另一个皇孙皱眉,他是个温吞性子,看不习惯说话就挥手挥脚的人,慢吞吞反驳:“平时还把自己也炸上天呢!”
两个人瞪着眼,就要吵起来。皇帝含笑分开他们,目光备加赞赏:“都进益了。”只这一句话,就让皇孙们和他们的父亲喜笑颜开。
再望向太子,皇帝温和地道:“孩子们都大了,该给他们历练的,就让他们去历练,不要全长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
太子说着好,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吃点心!”正是加寿的嗓音。
皇帝和太子哈哈大笑,皇帝更是取笑道:“吃点心,这是加寿的事情,你们都大了,都不要只吃点心了!”
皇子们都管着差事,为儿子们大喜。皇孙们初出茅庐,也都大喜,浑身摩拳擦掌模样,看得身为祖父的皇帝微微吁气,暗把此时乐和金殿上奏对乐比一比,再暗把他们此时面上笑和平时进宫来见那拘谨的笑比上一比,皇帝中肯地笑了:“今儿乐,这是为加寿庆生才有,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上一杯,也让寿星坐下来好好吃点心。”
袁训有时候在前面带路,有时候就退到后面去,闻言,这就走出来,笑道:“前面有酒楼,也是仿着小镇上盖的,一应干菜野味,也全是那里来的。”
给加寿盖铺子,说得有段时间。
八百里加急快马送信回去,邵氏张氏和管事们的收拾了来,在加寿过生日以前送到。
皇帝欣然,听的人全欣然,都笑道:“这个好,要去尝尝。”正说着,孩子们跑过来:“吃去喽,”
“等等!”加寿叫停!
她主心骨儿当习惯,走哪儿全是发话的那个,和人一熟悉,基本都得听她的。加寿一本正经:“你们都带钱了没有!要给钱的!”
英敏殿下是个帮腔的:“要给钱。”
“带了,娘娘给的钱,我还有呢。”
“我还有半荷包,不信你看。”
加寿乐颠颠,有钱就行,不给钱在加寿的意识只有她能,别人全是要给钱的。
那是她家的铺子,这个她是没记错。
一舞小手:“走。”一堆龙孙们跟在小不点儿加寿后面先跑进酒楼。加寿在盖的时候就来看过好些回,知道中午吃饭是这里,就带着他们过来。
这话把皇帝提醒,皇帝对儿孙们还有老侯太子党等人笑道:“你们都带钱了没有?”皇帝乐得不行,这不是铺子吗?
哪有铺子里是白给吃的呢?
靖远侯揪一把袁训,让他到身边,在耳朵根下笑骂他:“出了宫我就给你一顿!你在宫里盖铺子,自己一个钱不出,还敢在这里收钱!”
袁训忍住笑。
他哪里敢收钱,这不是他的好女儿,打小儿铺子里长大的,深知道吃饭要给钱,吃她的铺子所以要收钱。
皇帝是句玩笑话,靖远侯说过,他第二句又出来:“罢了,这个钱我代你们出吧。”带头走入酒楼。
……
这完全是按照袁家小镇上来的,酒楼也是一样。迎门侧角一排柜台,上面摆着十几个大盆子,里面装得满满的,有肉也有菜,都没有热气。
袁训解释:“这是冷菜,预备着来的客人等不及热菜,先点着就酒。”又指住几个盘子一一介绍:“这是边城才有的野菜,寿姐儿最爱吃,这里几只是野味,”他报出名字来,皇帝也没有听说过。
冷菜的菜味大多收敛起来,但有风吹来,菜味就明显飘散。这小镇子是盖着夏天用的,为防暑热,选址在林子旁边不说,还刻意移来许多参天大树,都有现在的两三层楼高,这就遮得酒楼里阴凉,又有酒楼是南北向,本就冬暖夏凉,这阵小风一吹,皇帝舒服的眯起眼。
“香!”
皇帝想到他也年年皇家御苑里去狩猎,但吃的不过是鹿肉熊掌,是个现宰杀的,就认为不错,袁训说的野味全然不知,这就食指大动。
对着一盆子菜多注目几眼,就有太监们哈着腰,用白色的瓷碟子分装一块送上来,又送上筷子。
少年皇孙们也想吃,但要让皇帝先,这就犯馋涎,在后面凑趣地笑,不说菜只说盘子:“这是甜白瓷,但质地粗密,让我猜猜是哪个窑里烧出来的?”
一长串子地名还没有卖弄的出来,袁训轻笑:“回殿下,这是当地的大粗盘子,没得讲究。”为真实不是吗?给姑姑一个真实的娘家,这小镇上除去木料是宫里库房里的,而且就是木料也是袁训亲自挑过,不要紫檀不要红木,但为求真实,袁夫人的嫁妆中拿出来的上好名贵椅子,也是一样的有。
皇帝和儿孙们从小儿闻的全是上好木料香气,闻到这些普通木头在日头下晒干的香味——日光才真正是制造香味的高手,不管是一截寻常木头,一茎野花,一捧稻谷,还有晾晒的衣物,经过日光曝晒后,才真正是香,胜过天下所有名香——皇孙们不但没有瞧不起这普通盘子,反而更犯馋。
都盯着皇帝用筷子,那筷子漆都没有漆,但和见惯的上好雕漆乌木镶银镶金红木一切木的筷子相比,更助此时食兴。
“咕碌”,不知哪个皇孙肚子里叫上一声。
虽然微弱,偏是让所有人听到。大家笑了,皇帝也笑了。咬一口筷子上的肉,香溢满口。但又吃出这是干肉,知道这是远路而来的,野味儿十足的香,但盖过平常吃的鲜肉,说一声:“好!”
放下盘子,带头走过,道:“朕一个人吃,你们在后面咽口水,这有什么意思?来来来,我们安席去,今儿尽情的乐。”
这是吃饭钟点儿,而且看似野店,却是皇家全有规矩。到什么钟点儿做什么事,早有掌礼太监们请女眷们先进来。
楼,又分两层,按早就对皇帝回过的话,女眷全在楼上。皇后闻听皇帝的话,在楼梯口儿接住,行礼笑谏:“皇上能来,皇上能乐,这是给加寿添福气的事情,一会儿让她好好来磕几个头才是,只是有一件,盼着您能乐呢,但下午没有要紧的奏折和臣工要见吧?”
此地风正好花正香,日头暖洋洋,又有中宫的暖心话儿在这里,皇帝呵呵道:“这是朕的好内助了,”内助这话在历史上曾赞过皇后,此时用来也无不当。说过,皇帝唤过太子:“你也知道,军情折子是最不能耽误,我往这里来时,交待紧急事情全送到这里来。这儿好啊,我也松泛松泛,折子我看过要紧,你先处置,难得玩上一回,不要搅和才好。”
抚须只想这个下午,就觉得越有趣味,皇帝又把加寿重提一回:“这是有寿姐儿才有这样的事情,”提加寿原本是想到有她才有这乐子,但这话一出来,皇帝即刻认识到一件事情。
不管他多为中宫,他也不能当个昏瞆的人。又有身后低低议论着要吃菜的儿孙们,让他更不能忘记。中宫就在面前,皇帝含笑:“皇后,以后再有孩子们过生日,都和这个一例啊。”皇后嫣然:“是。”
皇子皇孙们有见到小镇就暗想为个外来的人这般的铺洒,听过这话,这就心里好过些。
这就坐下,皇帝皇后带着龙子龙孙女眷孩子们坐在楼上,还有几位近臣也在这里,余下的人全在楼下。清一色的笨桌子长条凳,跟外面普通酒坊没有区别。坐下来后,冷菜先上来,但扫眼看看,却没有寿桃等物。
皇帝笑笑没有问。这是在宫里,加寿也不是正经的孙女儿,中宫自有把握,该扣下的就扣下来,少上几样子,也是有个圆缺的意思在内。
加寿不计较有没有寿桃,她玩得性起,早把裙子也脱下来。她是自己吃习惯饭的人,单给孩子们一个矮桌子,可坐可站,有宫女们照顾正吃得飞快。
很快就是一碗下去,把碗一推:“出去玩!”英敏殿下最懂她,也早吃完,一推,拿起旁边的竹马,和加寿先跑下去,自有太监送着他们免得摔。后面的孩子们全急了,嘴里含着饭嚷着:“加寿加寿!”意思是等等。
中宫袁夫人听到耳朵里,开心到不行。老太太也喜笑颜开,嘴里低低念叨着:“加寿加寿,天天加寿。”
“皇上,加寿。”中宫盈盈而起,几十岁的人保持体态,还袅娜如柳,举杯向皇帝道谢,没有他答应,就没有这个铺子。
两个人放在一处儿说,就成了皇上添寿。在座的人都笑了,皇帝更是乐不可支,把酒一饮而尽,说了个好字,又沉吟不语。
太子猜出他的心事,从皇帝到太子,都看出今天有皇子皇孙们到来,可以说是皇家自家人的宴游一回,但还有加寿做寿的名头儿放着,来袁家许多亲戚,像是撇下别人。
人在高处,总有批驳。但没有竭力想做好的心思,也就难有更多的四平八稳。太子离席,奏道:“父皇,天好酒好又团圆,父皇岂能撇下臣工们,何不请臣工们来同乐?也解父皇半天见不到臣工们,您要犯忧愁?”
这话善祷善颂,也正中皇帝下怀。
这就让人去请,请来一些近臣。近臣不见得官职高,不过是皇帝此一时最常见的。又犹豫一下,让人把福王请来。
“家人俱在于此,岂有不请福王来的?”是时候摆出自己很大度,皇帝从不放过。反正福王就一个人进宫,就带上两个仆从,又能怎么样呢?
但记档的册子上,却会记下这一笔。五月暑,袁家加寿生辰,福王进宫宴饮。这和不久前的记录,华阳郡王谋反,相差时日不多,后世的人看上一看,总有称道。
说装的人也有,但说装的人说完了,也免不了有装的时候。这种事情,大体这样。
加寿带着一帮子孩子,手摇着杏花李花桃花各种花,拖着竹马在小镇上呼啸来去时,酒楼里人全到齐,这里柳家的人,只有柳至一个。
奶妈们宫女们跟在后面一大帮子,有手捧着饭碗的,这是还没有吃完,就叫着加寿跟下去了,反正有人追着喂,又怕什么。外面叫嚷的声音:“殿下,再吃一口,”那边叫着:“还有汤没有喝,”
伴着穿林而来的水风,悠然使人入梦。
没有几杯酒,皇帝也醉了。想普通人家的一乐,今天尽享,又有冬天红梅阁中赏雪,夏天高楼林中饮风,总是有诗的。
“做诗来,今儿不分前科状元,今科举子,朕重起一科,”在这里皇帝指点额头:“我曾记得京中有过什么红烛科,什么喜科?”
因事情过去许久想不起来,就询问的看向几位大学士。董大学士起身回话:“回皇上,数年前,常御史家娶媳,曾有月下红烛科在当晚。数月年,袁将军家得子,曾有喜得贵子科。”
提到自己,常御史带着儿子们离席欠身。
皇帝哈哈大笑:“朕说没有记错不是,果然有这样的科。”顺便垂问:“定的哪家的姑娘,洞房花烛还要开科?这不是为难新郎?”他觉得这话幽默,就更笑。
安老太太带着玉珠离席,跪了下来。
这就不用回话,皇帝抬眸失笑:“你们倒是一家子的,”
老太太近年来愈发的顾着孙女儿,在这里更要恭恭敬敬回话:“不敢不回皇上实话,这行三的孙女儿,自小看几百本书在肚子里,五六岁就爱做个诗论个文,当时以为不好,不想姻缘天定,她偏许在常大人家里,常大人书香门第,这是她的福气,也是我家的福气。”
老侯微笑,他自己妹妹的性子他还能不知道吗?这上了年纪,竟然谦逊,老侯在这里作一得意之色。
安老太太这样的说,皇帝有领会她的意思。全是看着中宫,才有加寿进宫,全是看着中宫,才有加寿的家人陪伴进宫,皇帝颇给老太太颜面,把玉珠打量一下,道:“既然会做,那就一起来吧。”
又有中宫养父也是秀才一流,中宫也算出自书香,还有诸多儿媳们,皇家不娶草根之人,全是家里认真教养过的,看过贤书,也难免看过诗文,这就一起吩咐作起来,又让请来国子监的学子们,还有今科的状元小二,前科的状元和袁训一科的,前前…。科的状元是苏先,余下在京里的全找出来,一起来作诗。
后进宫的人晕头转向,不知道皇帝喜乐的原因。但纸笔下来,又给酒菜,又有好园子,就做吧。
导致他们进宫的原因,不时从他们身边跑过。
拍着小手,“小小子,坐门墩儿,”竹马刮得街面上呼啦呼啦的响着。再转回来,就唱:“拉锯拉锯,姥姥门前唱大戏,”
加寿跑在最前面,小手拍得最欢,早跑出好几身汗出来,朝天辫子也有些歪。后面跟着皇孙们,就是刚才没拿到猴子面具的,也乖乖跟在加寿后面学着她唱,都想加寿倒会唱这么多。
民间童谣朴实上口,加寿姑娘继有个铺子,又有猴子面具以外,又一回把皇孙们震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