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院里,没有人的地方更似野渡寂寥,让叶嫔生出孤寂。为了摆脱这种孤单,她总是加快步子,而且长长的出着气,像这样就生出有人陪伴感,能解她的难过。
有时候,她很害怕一个人。也知道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害怕的其实是冷宫冷殿。她害怕的,是不得宠。
就现在来看,由宫女而升为嫔,也和不得宠没有区别。
所以她愿意答应萧仪,总要为自己着想是不是?
有一天白头宫嫔了,回首往事,总是风风火火过……就像不远处的那个人。
春天新发的碧绿茑萝,柔丝曼妙缠绕在栏杆上。柔柔小小的,像极她。她站在栏杆下面,咧着个小嘴儿,看到开心的地方,晃动着脑袋上几个朝天辫子,每个辫子上面,都有一个指甲大的红宝石。
叶嫔撇嘴,也不怕累到你的小脖子。
这个就是袁家的小加寿姑娘,正风风火火的人。
说起来她的风风火火,让不明就里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好好的,她就讨人喜欢了。好好的,她就一直讨着皇后娘娘喜欢。
在叶嫔来看,袁加寿只有这一场,都算是一生得意的事情。更何况她许给英敏殿下,将要一生得意。
真是让人不服气啊,她到底有什么好?
和用尽心机,摆开聪明的嫔妃们相比,袁加寿的出现,注定是件伤人的事情。
不远处有个月洞门,叶嫔走过去,果不其然见到几个宫女站在里面,悄悄正谈论着。
“今天她的首饰还是没见过的?”
“不是娘娘的首饰吧?”
“那就是公主殿下的首饰,”
嘴角都撇得可以到半天高,见到叶嫔过来,都是背后常议论过的,也就没有人停下话语。
叶嫔也插话,把不屑放在眼底:“公主给她梳辫子来着,可不就用公主的首饰,明天带的是祖母绿,今天就成红宝贝,昨天的呢?难道她还会还不成?她再在宫里住上一年,满宫的首饰就成她的了。”
总是让人不快的,凭什么她过得这样的好?压根儿就不费任何心思。
“快别提了,昨天摆上饭,满桌子御膳,她说不好,又要吃什么汤,娘娘是听到她说要什么,比侍候皇上还要殷勤,嚷着现做去,可不重新做了来,又只吃两口,就丢下来。”
“唉,和她一比,我们全是泥里呆着的。”
皇后宫中侍候的人中,总有这样的话语出来。
但那边的加寿继续开心,谁又敢说到她面前去?她的身后,一般是有安老太太在,一个女官在,两个教养嬷嬷,两个宫女在,花团锦簇的围着她。
此时,正小手指着花,加寿奶声奶气,离两周岁还有两个月,道:“花落知多少?”老太太喜笑颜开:“说得好。”
女官笑盈盈:“小姑娘真是聪明,公主昨天才教过,今天就会了。”
加寿认认真真的回头反驳她:“是娘娘教的,姑姑只教一句。”
“是吗?”女官掩面轻笑:“那我说错了。”再看加寿,扭转小身子跑进去,中宫正和淑妃在说话,见加寿跑来往怀里一栽,笑嘻嘻:“会背了,”
中宫抱起她在膝上,同她笑嘻嘻:“那去找姑姑,让她再教一首。”
“好。”加寿站回地上,退后一步,对着中宫行了一个礼,起身,又对着淑妃行了一个,再站起身时,就耐不得,孩子天性发作,“噔噔噔”跑去找瑞庆殿下。
对着她的小身影,淑妃笑道:“加寿越来越有模样,娘娘手里调理的,还能错得了。”中宫也有得意溢出,随即,又把脸一沉:“昨天皇上也说这孩子从进宫里就懂事体,你又这样说,但架不住她的爹,”
阴阳怪气起来:“他还觉得不好吧?”
淑妃掩面忍俊不禁:“娘娘,加寿是小孩子,正是越来越懂事的时候。”中宫也笑:“那依着你说话,皇上夸奖,我要这样的回他?”
“我是说袁将军现在看不到好处,也有他的想头不是。”
中宫哼上一声:“他的想头他自己揣着吧,反正这孩子越来越懂事,全是我的功劳。”她在加寿的事情上,从来是蛮横和不讲理的,这话又惹得淑妃笑上一阵子,旁边有茶碗,和中宫一同端起,呷了几口。
“那娘娘几时处置那些闲言闲语的人?”放下茶碗,淑妃笑道:“我都等不及了,从我得娘娘大恩典,进宫以后,见过娘娘许多手段,这一回啊,又可以好好的看看热闹,看看那些不知天高和地厚的人。”
中宫微微一笑:“不知天高和地厚形容她们,还不贴切。要说她们,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才对。”
重掂起茶碗盖,把里面的茶叶给淑妃看。
“这是极品的云毫,跟我们昨儿喝的大红袍不一样。要是错拿大红袍当成云毫泡成我,是对我说云毫是大红袍呢,还是大红袍是云毫?”
淑妃嫣然:“大红袍是大红袍,云毫是云毫,这是不能错的。”
中宫慢慢地再道:“你看窗外,这天气暖上来,茑萝也发,朝颜也发,还有凌霄,数不清足有十几种吧,全都是藤蔓。但把朝颜当成凌霄,就要急这花怎么夏天才开?把薜荔当成蔷薇,更要想竟然不开好看的花?”
似笑非笑凝结在唇角,中宫淡淡道:“没认清她们自己是谁。”
“是啊,该当宫女的,使尽心机手段往上爬,也是要摔下来的。”淑妃摇头。
“记得那年我对你说过的话没有?我说我们侥幸能进宫,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就算是墙角一株子草,也想往上爬。但爬不上去,就得认命。”中宫对窗外行走过的宫人们随意看一眼,她们都有姿容不俗的风姿,也都有一定的野心,都像当年的她。但又能怎么样呢?
这话把淑妃的回忆勾上来,淑妃湿了眼眶:“回想那一年,要是没有娘娘来接我,我唉,现在只怕是比墙角的草也不如呢。”
“所以我们,我是想早见家人,你是想安稳一生。这是我们的想头。再看看别人,信妃是想只住她们家的圣眷,才降下去的敬嫔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她们想的并不是皇上的情意,想的只是长久霸住皇上的情意,哼,”
嗤笑一声,中宫道:“就以为把我拉下马,她们坐下来,就能长久安稳吗?”说到这里,更是不屑一顾:“我坐在这里,她们这样想。她们坐在这里,别人也和她们一样的想才是。”嗓音放轻,似鹅毛般落地,轻柔的嗓音,代表主人的不悦,但也许是主人的内心。
“到底的,没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冠宠六宫,想来受到无数嫉妒眼红的中宫,轻描淡写地评论:“就得先想明白这一条才行。”
淑妃欠身子,表示赞同。
外面的月洞门后面,不知道里面有这样一通谈话的宫人们,还在说着袁加寿姑娘。年青的少女进宫,她们以为自己要的,就是当皇后当皇后当那第一人。
……
太子放下手中公文,把上面的意思再在脑中回味一遍,轻眯起眼。
柳家的官员已经撤下一大半儿,替换的人,也有人选。殿下看似应该放心,却还不能放心。
他需要忠心的人,需要更多忠心的人。
像表弟……
袁训已经让他教训好几回任性不懂事体,但太子殿下对表弟是相当满意的。表弟不管是不是在京里,都完全按殿下的意思办事,有时候超常发挥,比殿下想要的还要好。
太子殿下曾想过,国舅为什么没多生几个?当想到这里时,太子就要失笑,笑自己不知足。而且国舅要是多生几个,母后还和谁生气去呢?
只就有这一个,又不是喜欢安居京中依附殿下的人,才惹得母后总是和他生气,一气就是好几天。
他是不喜欢依着母后权势,就能安然的人。
这一点儿让殿下相当的欣赏,于是,又对比性的想到柳丞相。
柳至是没得说的,殿下也不拿妻弟柳至和表弟袁训相比。就像一文和一武,在建树上没有可比性。
他总是从表弟上面,就对比的想到另一门亲戚,他的岳父家。
太子殿下对柳家是寄有一定的期望,外戚不能独大他知道,但再不能独大,身为亲戚,也要比别人更能中用才好。
只一件亲事就让殿下怅然,把柳丞相的用心暴露无疑。这只是丞相一个人的心思,就是柳家有人和丞相想的一样,也不是柳家所有人都这样想。
另一边儿,放着叠起的薄薄纸张,打开来,上面写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下面有推算过的批语。
推算的人,总是有名的大师,而且是殿下耳熟能详。不能边城外面的有命算师,就是能颠倒阴阳,太子不知道,送给他看他也不认。
这是柳家送进来的两个女子八字,都是能生命好,而且具有一切优点的人。
进府已经有好几天,殿下一直忙碌,倒不是推托,是他虽没有真忙到不能睡觉,却是没有空闲仔细来想想这件事情,所以还没有去。
柳家是亲戚,虽然借这个机会撤下好些官员,在外人眼里看来官场元气大伤,太子妃也离倒不远,但太子殿下许柳家再送娇女,又安抚了一把。
他需要用人,需要忠心的人。
以纳妾来左右官场,在历史上并不稀罕。对太子来说,也并不为难。
轻点手指,太子随意的把太子妃想了一想。
就以往的了解来看,太子妃不见得对这件事很开心。但太子妃要的是柳家受到重视,太子也是一样的并不肯轻易放弃柳家。
两个人想的其实是一个目的,柳家还是太子殿下愿意使用的人。但过程呢,就不一样。
太子想要官场上互相制衡,柳丞相却只想独霸亲事。中宫既疼爱太子妃又疼爱袁训,才定下亲事。太子妃却只想要一人独宠,儿子占先。
他们中有任何一个人想拖累太子吗?没有。
他们中有任命一个人不想自己过得好吗?柳丞相想的不是英敏殿下一直是向着柳家的吗?太子妃不是一直想着她的儿子是皇太孙?
他们都想自己过得好,受重视,这和太子中宫想的毫无出入,但是,总是自己想的,与别人想的不同。
丞相和太子妃,只按自己所想的去想。
太子毫不犹豫的,开口吩咐侍候的人:“去,就说我晚上过去,候着我吧。”然后,提起笔,在六部里的官员名单上面,又划掉一人,在后面写上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