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满月的前一天,袁训从外面回来,径直去看宝珠。门帘自揭进来的,小袁将军搓着手,满面坏笑:“宝珠,明儿就三十天了吧?”
他们分房而睡的日子,这就可以结束。
宝珠没听出丈夫调笑的话意,站在铜镜前的她,听到自己丈夫进来,更加的懊恼。“不许你进来,快点儿出去,”
袁训一听很奇怪,走到里面的门外,见真是有趣,这里总不怎么用的帘子也放下来。
猩红色绣五福的夹帘子直垂着,好似一道银河挡面前。
“你我就是牛郎织女,也到鹊桥会的日子,你放帘子又为什么?”
他们住的房三间打开,一边是睡房,一边是袁训看书的地方,从成亲那天起,就很少放下两个侧门的门帘子。
又要去揭这个门帘,宝珠在里面又羞又愤:“赶紧的出去,我没换好衣裳,不许你进来。”嗓音里都带上哭腔。
袁训是赶紧的……进去,慌了手脚:“谁敢给你气受,让你躲起来哭?”见房中宝珠对着镜子轻泣,在她的手边高几上,摆着一堆的衣服。
“呜呜,我不让你进来,你一定要进来,你都看见了吧,你看让你看个够,”
袁训摸不着头脑,把宝珠抱到怀里追问原因:“出了什么事情?是女儿又不肯吃你的奶水?”宝珠拿拳头捶他,本来是假意儿的装哭,从他进来,就恼羞成怒,真的泪珠滚滚:“你明知道的,你偏装不知道,你进来看不就是为了气我,我不理你了,明天晚上不许你回来睡,”
袁训喃喃:“看起来像是我得罪的你,可是我几时得罪过你,我除去办事情,就在家里陪你看儿子接女儿,多一步路也没有出去过,难道是我不出去,在家守着你,让你见到就不开心?”
“呜呜…。明天我怎么办?”宝珠又哭出来新的一句。
袁训福至心灵般的想到一个原因,对着小山似的衣裳看看,道:“是没给你做新衣裳?也是的,宝珠要满月了,没有新衣裳明天没办法见人。”
“不是新衣裳,是衣裳…。”宝珠哭得就更伤心。哭着哭着,想到原因是对他说过的,他现在乱猜,要么是有意的取笑,要么就是不放心上,早把那个原因给忘记。宝珠在袁训肩头上蹭来蹭去,把泪水全蹭他衣上,哭道:“你取笑人。”
孩子气的举动,让袁训失笑:“我说你女儿怎么天生就会这一手,果然是你的家传。”把宝珠扶去坐好,扳住她的面庞,取出帕子细细给她擦泪水,好声好气地再问:“到底是怎么了,你别让我闷在葫芦里行不行?”
宝珠在他恳切的面容上打量好几回,才又往他怀里一投,哭道:“真的胖了。”这一回是真的很胖很胖:“比有加寿的时候更加的胖。”
外面等使唤的丫头,见到小爷兴冲冲进去,都暗笑必然是和奶奶有一腔的话要说,就听到里面放声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
然后奔跑声,东撞西撞的动静出来。
丫头们不是红花和卫氏,是经过袁训和宝珠玩耍的,就都浮起狐疑,不知道里面怎么了?
耳房里,袁训又坐到梁头上面,对着下面大笑:“我当怎么了,不就是你胖了,你早就胖的,而且胖的别人不能比,哈哈,这也值得哭吗?”
宝珠叉着腰在下面气势汹汹,脸上挂着泪珠,怒道:“你再说,我就知道你是存心进来笑话我的,不许你说!”
拖个椅子坐下,宝珠守在下面:“我看你一天都不下来不成?你敢下来我就不客气了。”把个拳头晃上几晃,对着袁训把脸儿一黑。
“你这样子,哈哈,好贤淑的人儿。”袁训倚坐梁头乐不可支。
宝珠想想也要笑,对袁训道:“知道大姐那天来说我什么,说我是好气的人儿,”宝珠笑眯眯:“你下来我不打你,我和气着呢。”
袁训皱皱鼻子,这是一个鬼脸儿:“你当我会信你?”
“我只罚你说一百遍对不住,就放你过去。”宝珠乐着去找纸笔:“说一遍写一遍,探花郎都说字儿好,大前年撇得我和加寿独自儿过,母亲和祖母也还没有来,欠我的拜年钱,欠我的春联对子,欠我的好听话儿,欠我的……”
不大会儿,纸也找来,笔也找来,更把水盂砚台都取来,兴致勃勃拿椅子当书几,在上面研起墨来。嘴里还嘀咕:“白纸黑字的给我写欠条,以后只索慢慢的还就是。”
袁训在上面瞠目结舌模样,腿勾牢梁头,往下探身子:“你还真是和气啊。”
“怕了宝珠了吧?怕了宝珠你就讨个饶吧,”宝珠追赶出来一身汗,做月子睡出来的懒怠消失好多,又玩上来,在下面乐颠颠,见水不足,又加些进去。
袁训好笑:“你玩欠条玩上瘾了,还敢要我写欠条?”
“说起来欠条呢,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宝珠抿唇一笑,面庞肥白白的只想让人咬上一口。袁训就一跳下来,不偏不倚落到宝珠后面,把宝珠吓了一跳,袁训低头看墨汁:“这些我几时才写得完?”
宝珠笑盈盈只顾着研:“所以这是罚你,写不完的,明儿接着写。”
袁训陪她研上一会儿,并不写字,把宝珠搂起来:“进来是和你说话,偏偏你胖了瘦了的闹腾,走吧,也陪你玩了,该去说正经话了。”
丫头们在窗外听着里面没有了动静,大家松口气,像是争吵结束。大家看花逗雀子,同时静候着里面随时会叫。
……
“就是胖了的,正伤心明天好些人来,沈将军夫人,连将军夫人都过来,肯定会说我胖,以后不敢出门,所以难过,你就那时候一定要进来,不和你闹,难道和宝珠自己闹吗?”
倚在袁训怀里,宝珠同他叽叽哝哝,坚持:“生过加寿就是没这么胖。”
袁训一语揭破:“那时我不在家,你没处抱怨才是?”说得宝珠又黑了脸儿:“算你说得有理吧,但你也得有句话儿吧,不要气人的话。”
袁训露出苦恼神色:“不就是让我发个誓吗?”
宝珠黑眸盯着他。
“不见王府的姑娘可好?”
宝珠嫣然笑了,在袁训手上轻拍一下:“好。”心满意足地往袁训怀里偎偎,耳边又传来丈夫的取笑声:“都说开来,你说的那姑娘,只怕是我没见过的,这干醋还吃它作什么?”
宝珠也知道自己无聊,不过有时候吃醋撒个娇儿,像是挺好。眯着眼睛笑:“那就不说她,来说说你要说的正经话。”
“明儿满月,我去请了太子殿下,还请太子府中我以前的同僚。”
宝珠会意。
姑母是再出不来的,皇后娘娘一举一动都有人猜测,她再往袁家来一回,指不定又引出什么非议来。
非议未必到姑母那里,全在袁家这里担着。
姑母一定是想来看的,但不出来,也是一种体贴。她不出宫来过孙子的满月,太子殿下是一定会来的。
“瑞庆殿下明天也来,加寿就更不用说。”袁训神色三分认真起来:“才刚去定下十个酒楼,就这不知道够不够。”
听起来,像是满京里的官员明天都会过来。
宝珠轻咬嘴唇:“和你说件事儿。”
“嗯。”袁训转转面庞。
“你说沈将军夫人她们,和哪一个说话更可靠些?”
袁训一哂:“你问我,我又问谁?”疑心忽然上来:“你想对她们说什么?”他眸光似流星飞至,迅如闪电一般。
宝珠嘀咕:“你怎么就想得这么快呢?”
“是你话里有古怪,不是一般的事情,你会个女眷,还用对我说?”
宝珠轻笑一笑:“没有古怪,是苏大人的亲事,我说过我帮着母亲操办,那天我们全家都在他新赏的宅子里,我想见见柳大人的夫人。”
“见她作什么?”袁训伸出手抚摸宝珠发丝,轻轻的搔着,而宝珠舒服的嗯了嗯。
“我让她帮我约柳老丞相,我要见他。”
袁训的手停下来,并没有就问宝珠目的,而是想上一想。宝珠轻推他:“不用想了,我去见他最合适。”
扳着手指头:“我手里还有柳家一半的欠条,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用这些,还能扳倒他家几个官儿,但是,这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眸子忽闪一下,宝珠柔柔地道:“你又说皇上亲口说的,外戚不可以独大,横竖的,皇上已经这样想,我不想再落井下石,有皇上做主,当然皇上不是单为我们家做主,不过他是这样的想,就已经柳家的不幸,借这个机会,和柳家和解吧。”
袁训又绕起宝珠乱发来,轻声道:“我们和解不了,太子妃一天不喜欢加寿,我和柳至就一天不是朋友,和柳家也要多加防备。”
“和解,与防备他是两回事。而且看你乱说,你和柳至还是朋友,只不是知己就是。和你成亲也好些年,你是念旧的人,不然怎么会抛下京官不做回山西,还不是为了报答舅父。”宝珠悠悠:“我一直没多问你和柳大人,就是想着有什么,也许你们不好,是另有原因。”
袁训微笑:“聪明,是另有原因。但就是没有那原因,还是我才刚说的话,太子妃一天不改变心思,我和柳至一天好不了。”
“太子妃?”宝珠斩钉截铁:“我相信姑母,如今我百般的信她,她接加寿的心思不是忽然就有,应该是我有了加寿以后,姑母就想这样。想明白这一点儿,我现在倒不担心太子妃。我只担心,”
冲袁训一笑:“我只担心我们能不能把儿子带走?”
语气中,已经想离开的意思:“想家里院子种的菜,绿绿的肥肥的,”
“跟宝珠似的,”
宝珠白眼儿他,接着说下去:“中午想吃,就去现采。我要是京里长住着,就在家里开一片地,让人种菜去。就是不吃,看着也是喜欢的。”
“嗯。”袁训的手把宝珠握得稍紧些。
“在我们离开以前,把这事情赶紧办了,也能对加寿多放一份儿。”宝珠唏嘘。
她的面上,似还有刚才的泪痕,又带着对孩子们的顶顶认真。出于真挚,让袁训无端的感动一下。
他也暗问自己,为什么要感动?宝珠是自己的妻子,是孩子们的母亲。她在做她应该做的事情,为什么还能又一回打动自己的心?
这是应该做的事情。
……
柳至的夫人在家里,瞄瞄房外,是有点儿为难的。
袁家生孩子,柳至就不去,袁家孩子满月,柳至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去,还是不去?
她没有去问公婆,她的婆婆是个老实人,凡事都听公公的。她的公公…。凡事都听丞相的。
年青人一分为二,一部分认为丞相凡事都是对的,带头的全成了废人,睡在那里据说用药得当,可以起来走动,成亲生子皆不是问题,但手脚无力,这是没办法接续。
还有一部分,就是爱存着疑心,对柳丞相一直持以看看再说的心思,在柳明等人睡倒以后,他们更有理由认为丞相不对。
柳夫人就是这后面的一类人。
但不管她看得再怎么清醒,她只是个女眷,还是当媳妇的。她不是宝珠,上面的婆婆并不拘束,宝珠想做的,和袁训商议好,就可以随心所欲。
当她再一次听到陪嫁的人回话:“太子殿下已到袁家,”柳夫人站起来往外面走。丞相她是不打算问的,她想去问问柳老夫人,女眷们都心软,也许她愿意去也说不定。
哪怕以柳家最和袁训不熟悉的人的名义,去送份儿东西呢。和袁训最不熟悉的人,也就和他没有太多的纠纷。
春光暖融融,走在下面,哪怕心情最不好的人,也愉快几分。在柳老夫人的正房门外,见没有丫头,只有一地暖阳,柳至夫人疑惑,难道不在家里吗?
也难怪,最近经常的去看太子妃,解她的寂寞,还要劝解她。柳至的夫人带着失望,就要离开的时候,窗户里面出来低低的嗡嗡声,是有人在说话。
她虽然不是有心的偷听,只为了想听听里面是谁,还是把耳朵贴上窗户。
“这东西无色无味,只要混一点儿酒水里,就能要了性命。”
里面传出来的一句话,把柳至夫人先吓得一惊。等到她回味自己听到的意思是个十足的*时,已经听在耳朵里。
恐惧沿着她的发梢直到指尖,这里面可是老夫人的正房,这是谁这么大胆?
又一句话传出来,带着年老:“这么一小瓶子,怕不是要死几十个?”柳至的夫人肩头抖动起来,她听出来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柳老夫人本人。
她们打算害谁?
袁家立即跳出在柳至夫人脑海中,她往后退着,再退着,还算能把得住,直退到台阶下面,见左右没有人,想也不想,茫然的飞快往家里就走。
这一路上,走得急匆匆忙碌碌。进门撞见她的丫头,见她哆嗦着,不由得惊叫:“出了什么事,天呐!”
柳至的夫人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意识出来,扶上丫头,嗓音颤抖:“扶我回房,快点儿,我病了。”
血色全无的她,也真的是有点儿生病模样,手按住丫头手,眼睛对着地上,正想赶快回房去平复心情,就听到有人笑吟吟:“嫂嫂,我来看你。”
抬头一看,见一个少年妇人,生得鹅蛋脸儿,五官似画上去一般精致,正是沈渭的妻子。
“弟妹!”柳至的夫人扑上去抱住她,为什么要这样的热烈,她已经乱了心思,抱住后,就急急地问:“你不往袁家去吗?你倒往我这里来?”
小沈夫人也吓了一跳,招呼着家人把柳至夫人往房里送,又问她要不要医生。柳至夫人摆着手说不必,这个时候,冷静才上来,抱住迎枕,好似身前多个挡头,气色慢慢定下来。
她本来不笨,这时候才想到听得不真不实。
只说药他性命,也许人家说耗子药是不是?柳至夫人暗中念了声佛,祈祷说的正是耗子药,心才算归位。
也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为掩饰拂了把乱发,柳至夫人对小沈夫人陪笑:“你来看我?”
小沈夫人也是个伶俐的,见她明明是见到妖魔鬼怪的神色,但万幸的她又稳回来,不说就不说的,先说自己的最要紧。
“我要说的话呢,也许你听过心情反而好了,也许你听过心情反而更差。”小沈夫人先卖个关子。
柳至夫人挤出笑容。
“今天袁家儿子满月,你知不知道?”
柳至夫人没来由的一喜:“你是约我同去的吗?”
小沈夫人啊上一声:“你愿意去?”现在换成她受到惊吓。她同时明白柳至夫人是愿意去的时候,柳至夫人也同时明白女眷们是愿意约她的。
小沈夫人苦恼地道:“我和连夫人尚夫人我们背后说了说,我们是愿意来约你的,但是,怕你不去,就没有来。”
“你们若是来约我了,为什么我不去?”柳至夫人半带埋怨:“反要怪我可是不对?”
“这不是我们自作主张,是我在家里问过公婆,连夫人他们也问过公婆,都说我们自己去就行。让我告诉你吧,袁家今天可好玩儿了,加寿,就是进宫的那个,正在和弟弟吃醋,我去的时候,她扯着瑞庆公主,让她说她的弟弟都不好,公主不肯说,她又去让英敏殿下说,可把我乐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