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走到外面,从小子手中接过马就要上去。见一个人慌慌张张过来。
柳至这一房住的地方,隔壁一带宽阔青砖院子,雪白的漆和黑色的瓦似上好水墨画,就是柳丞相住的地方。
过来的这个人,从两家相通的角门里出来,穿一领玄色袍子,系一块青玉仙果佩,不是别人,是柳至的父亲。
“至儿你去哪里,丞相让你过去说话。”
柳至仰面对天看看,像是自己没躲过这句话,全怪老天。“说袁家我不去。”
怕他走了,柳至的父亲走来握住马缰,觑着儿子表情,半吐半露:“丞相的意思,找一家没和袁训撕破脸的亲戚,去他家贺喜。我在他面前举荐了你。”
衣衫飘动,柳至马也不要了,跳下来就要离开。
“哎,都说中宫娘娘和太子皆在那里呢,”
柳至拔腿就跑,北风中只甩下两个字:“不去!”
背后,他的父亲很是不解:“这孩子,不是总说待处人时且处人,这一回真的对柳明他们生出兄弟情意?”
对于总看不上柳明等人的柳至来说,这倒新鲜。
……
宝珠没睡半个时辰,让接连不断的梦搅和醒。见到窗纸贴上的喜花儿,油然生出喜悦。
刚才做的梦中有什么已经不记得,刚才的疼也不再留在脑海。
有儿子了!
绝美而又动人心弦。
天下哪还能找得出比这一句更动听的话。
喜滋滋,贯穿全身,也让疲累似雪花落在火炭旁般消失不见,更不曾留下点滴踪影。给表凶留下骨血,给母亲带去欣喜,给祖母带去更下一代的延续,让姑母安心,宝珠也就安心。
恩爱夫妻同心同德,袁训所想到的,就是宝珠也想过的。
宝贝儿加寿,她就是不嫁到皇家,也需要强有力的娘家。父母总会老去,兄弟们可以长长久久。
一点烛光,带出微弱明亮。宝珠凝视着,勾起嫣红嘴角。
那是烛芯吗?并不。
里面似开天地,明亮中献出和气美满的一家子人。
英俊的丈夫,美貌的宝珠,温柔的母亲,老来依就健壮的祖母,还有活泼可爱伶俐奔跑的几个孩子。
好几个……竟然不止三个,不止四个,不止……
袁训轻手轻脚过来,见到的就是宝珠柔婉凝眸。
让惊醒时,欣喜浮现上来。一段圆白手臂伸出来,宝珠娇滴滴:“人家也要抱抱。”把袁训吓个半死,抢上一步,锦被重新裹紧宝珠,一面恨声:“仔细受风。”一面在宝珠面上惩罚的亲上几口。
责备中,宝珠格格轻笑,又嘟起嘴抱怨:“儿子生下来,我就记得有人在外面要抱抱,宝珠呢,你总算来看宝珠了。”
嗅上一嗅,宝珠歪了歪头:“你又喝酒了?”
“外面全是客人,我机灵,让小二安排陪酒的,这不就来看你了。”袁训用桃花色绫被抱起宝珠,眸中温柔亲切:“来晚这一会儿,陪女儿陪儿子呢,你这边就敢掀醋坛子?”
“哦…..”宝珠长长地一声,拿脑袋在袁训手臂上滚滚。这样一弄,脖子后面又似要进风,袁训再用手握住,嘴里说着不许乱动,宝珠轻轻地又笑。
“人家有儿子了,再不能乱欺负宝珠哟。”宝珠在被子里也不忘记得瑟。
袁训含笑,慢言轻语和宝珠互相调侃:“以后和宝珠作一处打,倒是省事。”
“儿子会哭的。”宝珠扁着嘴儿。
故意摇头,袁训轻笑:“这没什么。”
“那宝珠会哭的。”
袁训哈地一声,把宝珠再搂紧些,思忖着。一脸的宝珠哭很重要吗?
思忖着。
宝珠鼓起腮。一脸的宝珠哭难道不重要吗?
再鼓起腮对着。
慢慢的,不知何时,额头低下来,和宝珠的额头抵在一处。“真好,”袁训满意的微闭眼眸,嗅着宝珠身上的味道。
有脂粉味儿,有汗味儿,还有短暂从鼻尖一闪而过的血腥味儿。
袁训陶醉在这混合的味道里,嗓音低而满足:“见到儿子的头一眼,知道我想什么吗?”
“嗯,”宝珠也低低地回。
“可以去对父亲交待,可以让母亲欢喜,可以让姑母不再啰嗦,可以……像是什么都可以,像是有了所有。”袁训的额头,在宝珠的额头上轻轻蹭着,柔柔蹭着,怕惊动似的蹭着。
对他大大的笑容,宝珠咧开小嘴儿,像百合花绽开:“宝珠也是。”
同样的满足和丰美。
有了儿子就对家里有了交待,在外面行走别人问起来也就多出来颜面,这种感觉只有自己明白。
又为父母的这一对人,相拥着,完全沉浸到喜悦中。
直到…….
“加寿在吗?快去找她来。”奇怪的味道散发开来,而宝珠急急推着袁训,顾不得雪白的一弯手臂又到被子外面。
嚷着的催促,让袁训慌了手脚:“是要吃吗?是要什么?别闪到风好不好,有事你只告诉我吧。”
要把宝珠手臂放回被中去,却挨上一记娇嗔大眼光。
宝珠含笑要坐起来,犹要坐还没有坐时,两只手全按在身前,对丈夫抿唇羞上面颊:“奶水来了,去叫加寿来吃。”
犹豫一下,想到自己总是睡过一觉,怕姑母已带着加寿回宫,宝珠有点儿戚戚:“会不会不在?”
袁将军担心的眸光,此时贼眼溜溜。这就不再阻拦宝珠坐起,扶起来,为宝珠穿上衣裳,床里又取下一床被子裹好宝珠,笑嘻嘻:“姑母开恩,加寿也不肯回去才是,正玩着呢,我去叫她进来。”
“快着点儿啊。”宝珠松口气,对着丈夫灼灼眼神儿,总让宝珠羞得抬不起头。可人家没做什么不是,就是奶水来了,就这样看贼的看着宝珠么?
真让人害羞不是?
……
又可以看宝珠喂奶,袁训出来喜气洋洋。出来寻找加寿,见她正跟着小二在乱跑。阮英明总会哄加寿喜欢,凡是他翻出来的古怪好玩东西,袁训想破脑袋都不知道他哪儿弄出来的。
加寿也肯粘他。
见到父亲过来,加寿开开心心扑上来:“要去看母亲,小弟弟哭了,祖母很喜欢。”
上好果子似的面庞,总让袁训见到就乐。而她童稚有趣的话,更让做父亲的喜笑颜开。把女儿抱在手臂上,袁训逗着她:“那你有没有去哄小弟弟?”
“我哄了,继续哭,”加寿用种遗憾的语气,煞有介事的回答:“真不乖。”软软拖长的嗓音,听到袁训耳朵里,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战场上风云,朝堂上诡变,在这一刻更似不再复来。冬去春来,繁花争相竞开,就是那种暖融融情思思之感。
虽然宝珠在房中等着,但袁训也只想再和女儿单独呆上一会儿,问她各种各样的话,听她用孩子的心思做出各种各样有趣的回答。
把女儿肉滚滚小身子揉着,听着加寿格格的开心笑声,一缕阳光打在父女们身上,好似绝美的画卷。
几个厅上的人见到,都油然的笑着,为袁训喜欢。
因近日的事情,南安侯府的钟大老爷眸中还存着锐利,但盎然笑意溢出眼角:“看上去祸事临近结束。”
二老爷、三老爷和南安侯亦都点头。
回想刚才到袁家,知道皇后娘娘在这里,把他们也吓得又是惊又是喜,有半天没聚起精神。
等到分析、考虑、认定娘娘和太子在这里,是件天大的喜事,娘娘母子已经离去。
没往前面献上殷勤,钟家的人也不觉得是错过。袁训的圣眷如此之好,亲戚们以后还能沾光才是。
对着眼前父女们嬉笑声声,这才是首要重要的事情。
他们考虑事情总有功利,但总是对袁训宝珠的关心。
与他们同在的,还有阮家、董家和文章侯府。文章侯府是阖家都到,现在就一个文章侯据说备办礼物晚点儿就来。老太太说不必,但总感情意,亲身在这里陪伴着。
老太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正陪着文章侯府的老太太孙氏说话,这就把话题转到掌珠身上:“亲家,就要满服,掌珠啊,也就要添孩子了。”
文章侯夫人先喜悦起来,看着院子里和父亲玩闹的小加寿,都会盼着自己家里也有一个才是。而且文章侯府还有别的打算,加寿许的是太子嫡子,掌珠和宝珠是“亲厚”姐妹,掌珠的孩子以后亲事还能许差了?
老孙氏和侯夫人一起来恭维安老太太:“有老太太做主,早早抱上孙子,给我们许门好亲事。”安老太太但笑着答应,心里却想,真是奇怪,加寿的亲事不是我弄到宫里去的,你们来找我,敢是指望我倚老卖老不成?
暗笑着,只管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