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良妃正跟瑞香吐苦水。
“我瞧她那个样子,心里真是难受。可这也没法子,太后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了。”
瑞香便劝她:“待时间长点便好了。三公主聪明着呢,您对她的好她肯定知道。待再过几年您悄悄和她露个底,也就是了。”
“不成不成。安宁这孩子我了解,不说比说好。不说她只是憋着劲儿地委屈,要真说了难保会有旁的想法。当初她那么对付沈知薇,差点把人给弄死。这事儿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惊。也不知她随了谁了,这性子……”
安宁的性子其实是一半一半,既有良妃的心狠手辣,又有皇帝的沉着冷静。只不过她年纪太小,这两种特性表现得都不够突出,揉和在一起就成了现在这样,有点叫人琢磨不透的意思。
听到良妃这话,安宁一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母妃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还是太后不叫人说的,可会是什么呢?
难道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
这也不对啊。若不是亲生的,何必对自己这么好,早该把她丢到一边去了吧。
旁边侍候的红蕉有点胆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先回去。安宁却只瞪她一眼,令她不许出声,还将她赶远一些。
然后她继续竖起耳朵听。
不多时又听瑞香道:“三公主性子沉静,其实是件好事儿。”
“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就像昨儿晚上,她明明受了委屈,又因我没去看她心里埋怨,今儿来见我的时候脸色多难看。可她又憋着不说。我有时真盼着她像安阳一样,想笑就叫想哭就哭,再这么憋下去迟早要憋出病来。”
这下瑞香不说话了,只轻轻叹息一声。
良好也眼着叹息:“说来说去还是当初那步棋走坏了。就不该把安阳抱进延禧宫来。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也亲不到一块儿去。我平日里待她虽好,可这心总是难受。怪只怪我那时候不争气,没能一进宫就怀上龙种,倒叫宣妃抢在前头。若早知她那孩子保不住,我也不必急吼吼去争皇后的女儿,到如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里头良妃跟瑞香不过是发牢骚,排解一下心头的郁结罢了。哪里想到宝贝女儿就在外头,把她说的话听了个十成十。
安宁一时间就跟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她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没道理啊,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会听错。
所以说姐姐不是母妃生的,而是已故的先皇后生的?
安宁突然转身,大步往外走。红蕉在后头竟有些跟不上她,不明白三公主小小年纪,脚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
安宁其实是被吓着了,所以赶紧回了自己屋,将所有人都撵出去,一个人待房里细想刚才听到的内容。
想着想着她就明白过来了。难怪这么多年来,父皇和太后都对姐姐宠爱有加。若都是一个娘生的,不过差了一岁,待遇也不至于天差地别。
原来姐姐是皇后之女,在这宫里是唯一嫡出的孩子。嫡出的公主和庶出的本就不同,太后有远近亲疏也正常。
那一刻安宁当真羡慕姐姐,怎么偏她好命,就能从皇后肚子里出来。而她呢?
短暂的震惊之后,安宁的心里又浮起无限的沮丧和绝望。从前觉得姐姐受宠是性格问题,她爱笑爱闹是个闲不住的人,皇祖母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的。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要变得外向一些,说些讨巧的话叫人开心,以便搏得更多的关注。
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出身上的差异是她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哪怕再外向再讨巧,父皇和太后都不会多瞧她一眼。他们打从心眼里瞧不起她。
小小的安宁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原本她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姐姐再受宠也跟她一个妈,比她高贵不到哪里去。可现在她知道了,她们有如此大的差距,哪怕她再有心机,也敌不过先皇后一根手指头。
就算以后皇贵妃生了孩子,也得往姐姐后头排呢。难怪她那么势利眼,整日讨好姐姐,看来是早就知道姐姐的出身,想尽法子讨好对方呢。
要说安宁这人也有点奇怪。平日里想法很多,也很会为自己打算。要眼下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处理和安阳的关系,她却偏偏不要,非要将对方恨上了。
原本她该收拾心情,从此对姐姐马首是瞻,借着姐妹情深的关系拉近距离,好让自己往后得更多益处。可见年来打下的心结一时解不开,她就钻了牛角尖,反倒处处看安阳不顺眼,比起从前恨意更甚一筹。
安阳完全不知道妹妹已将她列为后宫第一讨厌的人,还想着她最近怎么都不找自己了,难得见个面脸色也冷淡得很,话说不上三句就走人了。
妹妹这么冷淡,安阳十分郁闷。一直以来她对这个妹妹还是挺喜欢的。两个人年纪离得近,住得也近,从小到大都玩在一起。虽然妹妹喜静她喜动,但凑在一起时倒也挺合适。她有什么心事都同妹妹讲,她很聪明,年纪不大就会替自己出主意。她有好东西也总想着分她一半,虽然有时也疑惑为什么有些东西她有妹妹没有,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现在妹妹不理她了,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总是没着没落的。过完年皇子们都上书房念书去了,她因为是女孩子,皇帝特别开恩叫她多休息一个月。
本想这一个月里同妹妹多亲近亲近的,没想到……
安阳心里郁闷,就去找知薇诉苦。知薇也没想到安宁已得知了姐姐的身世,只当她还在为除夕夜那顿饭生气。
那时候太后把安阳叫到身边来,她就觉得不妥。太后年纪大了,做事有时候只管自己高兴,却没顾虑到其他人的想法。
安宁那么敏感一个人,回去肯定不高兴,疏远安阳也在情理之中。小姑娘其实也有很多想法,有时候别扭起来比成年人更难搞。
她就给安阳出主意:“你约她一道儿来瞧瞧你父皇吧,这她肯定乐意。”
据她观察,这几个孩子对皇帝是又敬又怕,虽说当着他的面大气不敢出,但还是很乐意来给他请安的。
安阳觉得这主意好,第二天就同妹妹说了。安宁本不想来,可又忍不住想见见父亲,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便从延禧宫出来,径直到了养心殿。
那一边知薇提前同皇帝打了招呼,叫他对安宁热络些。她是这么劝的:“都是您的孩子,太偏心也不好。总要顾忌她们的感受。您要是冷落了安宁,回头她不同安阳玩,苦的还是安阳啊。”
皇帝就想自己真有表现得这么明显?或许是真的。只是安宁自小也不跟他亲近,似乎也没办法培养父女之情。眼下她既愿意来,他也就听从了知薇的意见,对这个女儿格外温和。
所以那天一开始的气氛相当好。安阳一如既往话多,东暖阁里不时传出她唧唧喳喳的声音,伴着毫不掩饰的笑声。
皇帝也很配合,那天便格外关注安宁一些,时不时同她说些话,关心她的身子,又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情,还说哪天有空便带她出去骑马。
这叫安宁非常意外也格外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羞涩的笑意,时不时看皇帝一眼,眼神里满是孺慕之情。
她其实对皇帝是很有感情的,因为得到得太少,反而渴求得越多。
更何况她自小长在宫里,见过的男子一共也没几个。那些太监在她看来都是肮脏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男子。自己那几个弟弟也是乳嗅未干,哪里及得上父皇一分一毫。
在小小的她看来,皇帝就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就像现代这么多小姑娘小时候想要嫁给父亲是一样的道理。
受到皇帝格外的关注外,安宁心里存的郁结便散了一些,人也显得活泼几分,跟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暖阁里气氛十分好。
就在这时安阳又有新主意:“父皇,听说你在后头修了个温泉池子,我想去泡泡,行吗?”
那池子是皇帝的噩梦,自打上回后就再没用过。眼下听女儿提起,便没立时接嘴。他想了想看向安宁:“你也想去吗?”
安宁也有点玩心,便笑着点了点头。皇帝拗不过他们,便叫了小庄子过来叫陪着一起去。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因身边没有宫女侍候,便叫了知薇身边的雪容来,陪着两位公主一道过去。
这下子人便多了起来,公主并她们的贴身宫女,加上皇帝叫来的人,一行人十来个出了殿门往后头绕过去。
皇帝见人走远才长出一口气。从前一个安阳就时常搅得他头疼,现在又多一个,当真是不好对付。看来只叫知薇生一个的想法是对的,若多生几个少不得要费心思照顾,到时候只怕他的头,便会更痛了。
在对付孩子上面,皇帝自认没什么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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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后头的温泉池子,造得既工整又大气。
初春时节,京城的天气还冻得厉害,安阳和安宁一走进那屋子,立马觉出一身的暖意。安宁有点怕水,跟在姐姐后头小心翼翼走着,不时探头看看眼前那一大片微漾的池水。
小小的脸上露出欣喜又羞怯的表情,那一刻的安宁看起来还比较像个正常的孩童该有的样子。
安阳却是贼胆大,刚进去还没换衣服,就拉着妹妹的手直接往里冲,一副恨不得立马跳下去的样子。
雪容赶紧在旁边劝她:“公主还是先换了衣裳的好,要不身上这身该弄脏了。”
安阳这才收住脚,等着底下人去取浴衣过来。
养心殿里没备这么小的浴衣,得回延禧宫去取,难免就要多等上一刻。两位公主就坐到了池子边闲聊。
光说话有点无聊,安阳突发其想,又叫人把鞋袜给自己脱了,轻轻地挑着池面的水甩着玩。安宁在旁边看了,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姐姐,这样不好吧,衣裳会弄湿的。”
“湿了就湿了呗,回头洗洗就是了,这样挺好玩的,你试试?”
安宁有点动心,也有点犹豫,但架不住姐姐在旁边不住劝说,终于点头应下。她抬头想叫红蕉来给自己脱鞋,结果对方正好走远了去给她取茶水,面前只有皇贵妃的贴身宫女雪容侍立着。
于是她便招呼对方过来。
雪容立马上前,蹲在池子边给她脱鞋子。本来脱得好好的,结果红蕉过来的时候踩着了池边的水,脚底一滑身子一歪,就撞到了雪容身上。
雪容控制不住,人就往池子里掉。她手上还抓着安宁公主的脚,正准备脱袜子呢。这下可好,轰隆一声响,安宁也跟着掉进水里,咕嘟咕嘟呛了好几口。
安宁本就在这方面胆子有些小,若好好泡着自然无事。这样突然跌入水里毫无防备,加之大量的池水迅速将她包围,她整个人沉进池底,无边的恐惧袭上心头,怕得她几乎要尖叫。
可一张嘴水都往里涌,整个肺都跟浸在了水里似的,呛得她难受无比。她的手脚胡乱在水里搅着,慢慢的就失去了意识。
只听得耳边似乎有人不住尖叫,身子慢慢被股力量推着,最后只觉一冷,便沉沉睡了过去。
安宁公主不慎落水昏厥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后宫。皇帝和知薇都很震惊,立马让人将她抬进燕禧堂,又着人宣太医过来诊治。
知薇担心她溺水,正想给她做人工呼吸,安宁却咳嗽了两声,自个儿把水吐了出来,人也悠悠醒转过来。
只是这惊吓实在太大,她一时受不住,一看到皇帝更是心酸,哇得一声便哭了出来。
皇帝到底也疼女儿,就把她搂进怀里温言安慰了一番。结果没说两句安宁就叫了起来,抽抽嗒嗒说是雪容故意把她拉下水,想要淹死她云云。
知薇在边上听得脸色一变,直觉这次的事情要闹大。雪容绝不会故意拉公主下水,但事发突然,确实有些说不清楚。公主千金之体,被雪容害得泡了半天水,追究起来她铁定倒霉。
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好好的去什么后面的浴池,那就是个不祥之地。
良妃也很快赶了过来,一见女儿这样,半演戏半真情地搂着掉了几滴眼泪,末了还小心翼翼地请罪,叫皇帝和皇贵妃不要怪罪。
她这副样子着实可怜,任谁也说不出半句重话来。加上安宁在旁边不住发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似乎更显得她无辜雪容可恶一般。
太医过来诊脉后认为没什么大碍,但还是细心开了方子。皇帝本想叫良妃带安宁回延禧宫去,结果安宁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哪儿也不肯去,死死扒着燕禧堂龙床上的床单不放。
皇帝看她这个样子有点不忍心,只得改口叫她在这里住一夜再走。
安宁留了下来,良妃也就顺势一道留下了。知薇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这母女两个当真有点意思。
说起来她回宫到现在,还是头一回有宫妃在养心殿留宿,她这才明白良妃在后宫屹立不倒多年是有道理的。
她和宣妃同一天来承乾宫看自己,自那之后宣妃小动作频频,直到最后疯狂了一把,把自己送上了死路。可良妃呢,半分动静也没有,就好像看不见她的荣宠一般,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心里头极有盘算。
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意外,但她就是有本事把意外变成既定事实,这就是她高明的地方。
知薇慢慢退出了寝宫,走到外头廊下看月色。不多时安阳也从里面出来了,脸上带着沮丧的神情。见了知薇她道:“本想叫妹妹高兴高兴的,没想到……”
“不是你的错。”知薇摸摸她脑袋,“只是意外罢了。”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很不安定,她也知道哪怕是意外,总要有人出来背这个黑锅。而这个倒霉鬼,很有可能就是雪容。
一时间知薇想不好今晚该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