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直接在承乾宫里换了朝服,被簇拥着上朝去了。
知薇则照皇贵妃的规矩打扮了一番,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平常规矩就不严,又好念佛不喜人打扰,从前良妃等人也是几日见一回。
知薇现在是后宫位分最高的女人,理应来见她。但太后也没打算天天见,就定了三日一见这个规矩,好叫彼此都自在些。
太后现在对知薇的感情有些复杂。从前她落难的时候同情她,现在她得势了反倒有点嫉妒她了。又想着自己同她父亲的关系,一见她就尴尬,还是少见为妙。
知薇也不大想见太后,毕竟不熟,又是婆媳关系,见多了万一说错话引发矛盾就不好了。她在皇帝面前肆无忌惮,并不是因为她傻,而是她知道皇帝不介意她那样,甚至就喜欢她那样。
可太后不一样,太后古板惯了,哪里容得她嘻嘻哈哈。而她一时难改本性,跟太后说起话来真叫别扭,总得小心翼翼端着,生怕露出一丝端倪。
所以这个请安的节奏两人都很称心,知薇三天一点卯,去了之后也是事事顺着太后的心意来,尽量哄她高兴。其余时间不是在养心殿就是在承乾宫,别的地方也不去。
那一天已是九月中旬,知薇嘴馋想起吃蟹的事情来了,便趁皇帝批完折子的当口同他说。
宫里什么都有,她想吃蟹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只不过蟹乃寒凉之物,皇帝担心知薇身子不好,有些犹豫。
知薇知道他的顾虑,靠在他身边撒娇:“偶尔吃一下不要紧的,大不了吃过后你叫傅玉和给我开帖药暖胃的药,我吃了就是了。”
皇帝也是无语:“就那么想吃蟹,连药都肯吃了?”
“嗯,我就好那一口,从前不受宠,哪敢提这样的要求。现在您好歹叫我觉得有点不一样啊,要还吃不到蟹,那不就跟在落月轩一个样儿的嘛。
“瞧你说的什么话,朕待你这么好,为了一只蟹将朕打回原形,你可真有良心。”
“皇上……”知薇拖长了音调叫他,只叫了一身自己先掉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缩了下身子。
“朕真是拿你没办法,成,那就吃吧。今儿晚上就叫他们上,只你不许贪多,就吃两只。”
“行,挑大的。”
知薇心情美的,都想在中正仁和匾下跳舞了。见皇帝还有些顾虑,便主动道:“您别担心,吃两只蟹不影响生育。前个儿我娘带着锦绣进宫来,我不是跟您说了锦绣怀孕的事儿嘛,我娘后来让我摸了她的肚子。她说了,老一辈的人说了,这样摸一摸,运气也会分我一点儿,搞不好我一气儿给您生十个八个的,吵得您头疼。”
皇帝已经习惯了知薇这样的说话方式,什么嫁人生子甚至是房/事,关起门来她都没什么顾忌,并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扭捏。
皇帝也喜欢她这个样儿。都做夫妻了,一张床上天天睡,还整天假惺惺的装矜持,多没意思。就该像她这样,跟自己毫无保留,想什么就说什么。
不过他可不敢叫她生十个八个:“朕说了,一个便够了。”
“万一是女儿呢?”
“那便封个公主,待长大了朕亲自为她择夫婿。”
知薇觉得皇帝很会发散性思维,从一只螃蟹能引到公主出嫁的事儿去,着实想太远。她赶紧把话题扯了回来,又聊到了吃食上面。
到了晚膳时分,蟹宴便摆了起来。皇帝陪着知薇一道吃,本是要叫人侍候剥蟹来着。结果知薇不让,说自个儿剥才有意思。
“您不懂,这蟹就得亲自剥,那样味道才好。叫旁人剥的就跟那冷碟,味道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她边说边给皇帝演示怎么拿蟹八件把一整只蟹拆骨卸肉,还同他讲自己小时候吃蟹的趣事儿。
“我那时候馋,一到秋天就嚷着要吃蟹,家里就备了许多。我是天天吃顿顿吃,吃到最后嘴里全是小口子,疼得夜里睡不好觉。我娘就骂我。”
皇帝细细品味着她的话。沈家从前日子过得不错,女儿吃几只蟹也不算什么。但一般来说,蟹这种寒凉的东西做母亲的总不会叫女儿多吃,以免身子太凉不利于将来生育。
可在他们家这种顾虑似乎不存在。
老和尚的话又从他脑海里跳出来,皇帝便想果真不能拿她当沈家人来看。她就是她,虽姓沈却是他的女人,她与宫外的关系日渐淡薄,从今往后就只能同他一人亲近了。
他学着知薇的样子拿钳子剪蟹腿儿,边剪边问:“那串佛珠你还戴着吧?”
“嗯,日日都戴。刚开始觉得挺麻烦,老会硌着。戴久了倒是习惯了,您不提我都忘了我还戴着它呢。”
皇帝声音低了一些:“那就天天戴着,一刻也别摘了。”
本来不觉得怎么样,被了悟这么一说皇帝心里有点打鼓。真怕哪天她把佛珠摘了,人也就跟着跑了。
吃了蟹后两人坐着聊了会子天,随后洗漱干净上/床。皇帝惦记着一个事儿,就问知薇:“你这几日去太后那儿,她可有吩咐你做什么事情?”
“并没有,太后说我刚晋位事情多,叫我先别忙后宫的事情,等回头空下来了再去帮她老人家也不迟。”
皇帝于是明白,他这妈心里还有点别扭着。中宫之位空悬,太后掌六宫事已有多年。虽大部分时间不理事儿,但实权还握在她手里。良妃算是她的跑腿儿的,两人互相利用也互相帮忙,这些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知薇的出现打破了一贯的平衡,恐怕除了他之外,没人会高兴。太后的别扭只是一时的,皇帝了解自己的妈,她耍了一辈子的心机,结果临老了最讨厌的就是爱耍心机的人。她现在不了解知薇,以为她是用计抓住了自己的心,故而对她不热络。但时间一长她自然会明白知薇是真傻还是装傻。
想要博得太后的好感,只是时间问题。
皇帝现在想的是,如何叫知薇顺理成章地理事儿,慢慢将良妃手里的权给拿过来。知薇位份比良妃高,掌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不能操之过急,毕竟往后她要在宫里行走,若一开始便竖敌太过,只怕日后有的麻烦。
于是他问知薇:“朕叫太后分你些差事当,如何?”
“不好吧,太后都那么说了,就再等等呗。您也知道我懒,多闲一天是一天。我若忙起来就不能日日来养心殿了,您不想我吗?”
“自然会想,只是这权总要搁到你手上才是。你是皇贵妃,一直叫别人协理六宫多不像话,也是委屈你。”
“说实话,我一点儿不觉得委屈。有您在我不缺吃也不缺穿,争那些虚名做什么。挣再多的钱也没用,又不能上街儿买糖吃。您也别太急了,如今宫里这些人和事我都没搞清楚,您得叫我心里有点底。不然两眼一抹黑就上任,回头要闹笑话的。”
“你这话也有道理,既如此朕便同你说个事儿。”
知薇一听皇帝语气有变,立马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皇帝低下头来盯着她瞧:“你先前问朕慧妃的死因,朕一直没同你说。不是不愿说,只是怕吓着你。但如今想想你将来要掌事,后宫的事情该叫你知道,也好有个防备。”
“她到底怎么……”
“外头都道慧妃是地动时没的。其实确实是前后脚的事儿。和她同住长春宫的刘贵人确实是叫梁给砸死的,但她不是。朕后来叫人查了,她是叫人毒死的。”
“毒死?”
“是,就是地动那一天。朕问了她身边人,当时太乱,永和宫有几处屋子给震坏了,她便由宫女扶着到了外头。后来不知喝了谁递来的一碗茶,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毒发身亡。当时身边的宫女眼见此事,好几个吓得不轻。”
知薇也被吓着了,好端端的在宫里待着,居然这么就叫人害死了。只是一碗茶而已!
“您查出是谁做的吗?”
“这个不好查。当时太乱,又是天黑,地动还未过每个人都心慌意乱。没人注意到递那碗茶的人是谁,事情若追究下去只怕牵连甚广。地动刚过,前头又有冯仲卿的大案,已牵出不少人来。此刻不宜不动干戈,只得暗中慢慢查找才是。朕今儿同你说是想叫你留个心眼儿,往后无论吃什么,都要叫人先尝过。朕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你便要自己多小心。”
知薇有些情绪低落,显然被这个事情搅得很不愉快。倒不是怕死,只觉得太过可怕。宫里人心隔肚皮,那些人表面上对你笑嘻嘻,背地里谁知道会怎么做,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下意识往皇帝怀里缩缩,想从他身上汲取些力量。皇帝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你这宫里的人都是朕亲自选的,尤其是贴身侍候的,绝计不会害你。”
知薇嗯了两声默默点头,那一夜却是没能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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