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便可坦然自得?”甄墨不以为然,“宫城里的尔虞我诈你不是不懂。我甄家世代为皇帝效命,说贬官就贬官,说流放就流放,到头来甚至不知自己得罪了谁!这样的日子你想过吗?”
她挂着泪痕微笑,“这宫城能蛊惑人心,你在里面陷得太深,最后只会害了自己。跟我走好不好?放下朝廷争斗,我们一起去山水中过闲暇自在日子。”她的声音轻而静,因为自下刀的那刻起,已不抱什么期待。
君珑深呼吸,发现这屋子里的空气是冷的。他特别无法理解,为什么从未改变的承诺始终不能让她明白,“最初我便答应过你,待事情有所了结,往后你想去大漠或是草原,皆随你心意,哪怕天涯海角,携手共赴决不食言。你要的,我从不吝啬,我要的,你为何不能有半分退让?”
甄墨的肩膀一颤,他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进而放轻了声音,“你早知我的难处,深陷朝廷乃是不得已。每日周旋明枪暗箭又何曾是我之愿?但为护你周全,为能早日共你逍遥山水,我费心筹谋,所求仅是你能理解。为何你就是不肯多等一段时日,非要以死相逼?”
“今日不敢想明日下场,明日岂可知后日结果,这样的日子要等多久?两月三月,三年五年,甚至是一辈子?”甄墨来回抚摸着手腕上的伤口,“照此看来,我今日划下的这一刀不过是早晚罢了。”
君珑心如针扎,酸涩的泪水终于没忍住。他低眉沉默了很久,屋子里也静默了很久。
在银杏叶的沙沙声中他慢慢抬起头,沉痛之中带了一丝疲惫,“你不怕独自赴死,却怕同我一起活,到底求什么?”
甄墨倔强的抹干泪,笃定道,“我求天高海阔,逍遥自在。”
君珑听罢错愣,片刻后露出一丝疑惑,最后品得其意不禁怅然失笑,反是甄墨困惑。
喉咙里的血腥气更加浓郁,心头一阵冷风比冰寒,君珑恍然大悟,悟得痛彻心扉,“相识多年,你始终不肯嫁我,原来是怕我困住你,碍了你的逍遥日子。”他一句话,问的千斤重,“甄墨,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
甄墨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并非……”
君珑无心力再纠缠,打断辩解,“走罢。”互相折磨了这么久,该结束了。
甄墨诧然,“你,是说……”
君珑道,“你宁愿死也不愿多留,这座尚书府与坟墓有何区别。既然留不住,养好伤后就走罢。”他站起身,将涌上的一口鲜血吞回肚子,忍痛双目相对,一字一字道,“我放手你的天高海阔。”
那日,阳光明媚,凉秋好天气。
那夜,暴雨突袭,打落了满院杏叶。
雨珠纷落的屋檐下,君珑仰头灌下春日同酿的桃花醉,共雨声反复问自己。撇了其余不谈,最后出口的那句话到底悔不悔?数年的情爱时光,说抹杀便抹杀,是否真的已到了无路可退,万不能再容忍半分?
等不及雨停,他踩进暴雨中又到金铃阁。然而,除了满地黄叶只剩金铃呜咽的空楼。
桌案上一纸书信,笔锋坚决,‘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太师府院门外,甄墨坐在湿漉的阶梯上放目空荡荡的街道,左右望不到尽头。
她本是存了一丝侥幸,奢望金铃阁中有一丝墨香残留。可惜十年人非物改,当初的尚书府新修成太师府,多情温雅的儿郎已是威风堂堂的太师,那间不值一提的金铃阁或许早也消亡无踪。
脸颊火辣辣的,是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方才大雨滔天,她全身淋得湿透,湿冷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刺刺发冷。没想到一件衣服恰逢时机披到她肩上,挡了夜风的侵扰。
她充满了期盼的回首,来者是意料之外,自发的笑意尴尬僵在脸上,“……陆姑娘?”
“听说门外怨气重,我出来转转。乍一看,还以为出了水鬼来索命。”
九疑山风水养人,甄墨皮肤白皙,头发贴在脸上真像水鬼。
甄墨苦笑,“哪里敢有怨气,悔不当初而已。”她站起身,裙角还在滴水,“撞鬼还带衣物体恤,姑娘心善必有好报。多谢。”
“不必谢我。”漪涟道,“杏成县后山上,你虽然是救先生,但我也沾光保了一命,权当是还你的情。”她掂量了轻重,不准备贪便宜,“一条命和一件衣服是差得远点,我会想想怎么补齐。”
甄墨声音沙哑,“若姑娘此言真心,可否请你代为通传?护院受命再先,我不好为难。”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甄墨的目的是为叶离求情,但方才转瞬即逝的一抹笑意说明她的心里还有点其他期待。漪涟气不大顺,“叔屋里的灯熄了,回去吧。”
甄墨望了望大门,望不见灯火明灭,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