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上的季节变换没有明显的区别,在王十三的感觉中,冬季的时候,白天的日头会消去点毒辣,变得温和。
夜晚却把人冷的耳朵咔嚓一声碰掉,都没有感觉。
夏季的时候,晚上想要刮掉人头皮的刺啦的北风会变得像温驯的小姑娘的葇夷一样,轻轻拂过面颊。
白天的时候,日头却把人像蒸炉上的白面馒头一样蒸腾着,恨不得蒸的人喧腾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特别的美景的话,恐怕就是此时头顶似乎伸手就能摘下天上星子的纯净天空了。
白天蓝的发亮,夜晚黑的要把人吸进去。
王十三蹲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树林树根下,看着满头的星子,看着看着才发现自己脸上湿了。
是看久了眼睛涩了吧。
王十三用自己那来到这大同府戈壁上后就日益粗糙皲裂的手掌,呼啦过脸庞。
王叔几年前就去世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无边的沙树林里守望着,在地底隧道里重复着每日满怀希望的去挖掘,每日失望着睡去。
王十三看着那亮的要闪瞎人眼睛的星子,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姐那双黑澈照人的眸子时的心头上的惊艳与震撼。
就是那双眸子让自己失去了自己的思考,全心全意的信任着吧。
小姐说这个鸟都不飞过的戈壁沙土下有金矿,自己就相信着终有一日会挖出金光灿灿的一座矿山来。
为此他几乎把脑子里的小聪明,小把戏,及所有的主意来和这镇上,县上,府里,所有怀疑到他们这帮在戈壁上种树的傻缺的人们周旋,搪塞。
王十三曾经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可是他发现自己的聪明快要用完了,头发丝从一根根白到现在一撮撮白,
他快要撑不住了,撑不住底下人的躁动不安,撑不住工匠们的罢工,撑不住先是魏王现在是秦郡王人的打探。
小姐,您是否已经把王十三忘了?
忘了有一个人当初在您面前郑重宣誓般的要为您找出,守住一座金矿?
王十三又是呼啦一下把粗糙黑裂面皮上的水抹掉。
其实他知道这里先是魏王的地盘属地,后来秦郡王渐渐坐大,小姐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就断了与这里的联系。
可是,小姐,您知道吗,即使这样,他们这群日复一年,似乎有无尽毅力坚持种沙树,并靠卖瓜来支撑着种树大业的傻子们还是引起了聪明人的注意。
“十三哥,赵老刚刚刚带着他攒动起来的人,把吴师傅的家眷给绑起来了,现在正带着人去吴师傅的院里”。
身边的一位心腹着急的寻到王十三,低声说道。
王十三当初带来的人也是孟言茉花钱买下的仆从,卖身契都在王十三手里,
只是这戈壁濒临边境,翻过去就是大金,又是时时有小规模战争爆发的混乱地带,
属于大家族私兵争相夺地盘的地方。
就是朝廷派下的布政使也得看当地大族的脸色。
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吴威山几家控制住整个大同府的地盘,
谁让边关不稳,不清呢。
于是这些当初带来的身强体健的男人们,开始的时候还能听从王十三的所有安排,
等渐渐卖瓜积攒了些积蓄后,和见识到边疆风|情和机遇的年轻男人们,就有了分拼搏闯取的心。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出这句话的也是不安分的庄稼汉不是。
头一件,就是弄清他们在这里这么些年究竟是在找什么东西。
宝藏,两字更是时时的刺激着这伙头脑最灵活的几个人。
就算这怀疑不着边际,那收了这些人,杀了王十三,卖了王家庄子,抢了这些年积攒的银两,
也能跑到大金去做个富人,重新开始。
赵老刚早就从当地人和跟金人私下贸易的地方知道,在大金那个地方可比大明这礼教禁锢,世族林立,贱籍想要出人头地堪比登天的地方好太多。
在大金,只要你有银子,没人管你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用鄙夷的目光看你一个寒门贱籍。
因为大家的银子都是抢的,都是偷的,都是爆发户。
“怎么让他们找到吴师傅的家眷的!我不是让陈户看着的吗!”
王十三自己培养带出来的只有两个心腹,一个是眼前的这个,一个就是陈户。
“陈户跟了赵老刚,他还来游说过我”。
心腹头低着答道,面有愧疚。他不该念着多年的兄弟交情,现在才回报给十三哥。
吴师傅正是当初引泉送来的那位朝廷勘探局任过勘探师的人,也是唯一一个除了王十三外,
知道他们在这里这么多年傻兮兮靠卖瓜供给着种树的人所为哪般。
另外种树和挖隧道矿坑的人都是花银子雇来的贫农。
什么都不知道。
雇来的人也只是挖外面,里面的开采隧道都是由王十三和赵老刚这群被他拿着卖身契的男人们在挖。
所以赵老刚他们才会怀疑这里是有宝藏。
这次赵老刚绑了吴师傅的家眷,看来是要无论怎么样,都要逼吴师傅说出究竟在找什么。
王十三一边往吴师傅的房屋前跑,一边想着该怎么办。
让李其去镇上官衙喊兵差来?
不行,事情闹大,这还能捂住他们在这里挖矿的惊天秘密吗?
现在那帮大人物是没有时间理他们这群种树傻子们,只有个别心思细的聪明幕僚,偶尔刺探一下,了作于无,并不上心。
如果真的引起大人物的注目,这秘密要扒出,只是眨眼的事,
毕竟那些树下的矿坑和隧道太多,他就是想掩埋,也没有这么多的人力。
把赵老刚等人杀了灭口?
也不行,孟离佑在可以,他的话,要只是对付赵老刚一两个人还行,他们那造反小团伙有三四十人。
该怎么办?怎么办!
王十三心里急如焚火,已到赵老刚等人的不远处。
吴师傅看着他的妻女们被人用斧刀架着,两腿吓的战战。
“老刚,我王十三自问对你们亲如兄弟,自小姐把你们交给我,带到这戈壁庄子上开始,
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可有一日把你们当做奴仆使唤?
大家在一块从来都是挣银子一块分,应付外面的人,也都是一块想办法”。
王十三知道这里地处边关,拢住这些体健的男人们,靠一纸契约不可靠,于是不管是卖瓜的银子还是王家庄的收益,
他都是分给这些跟在身边人的,只是他们本来就是卖身的奴仆,他也是按照边角的和率分银。
斗米恩,升米仇。
想不到还是养大了他们反咬的心。
“亲兄弟?”
赵老刚冷笑连连,
“如果真把我们当自己兄弟,你早就应该告诉我们,他娘的玩意儿。
如果真把我们当自己兄弟,你就不会只让陈户给这些人送饭送吃穿,就不会只让李其保管这些年所积攒的银钱。
你把我们防贼一样防着,还敢说亲兄弟?
从来兄弟们想到镇上楼子里找女人泄火,想到镇上喝两碗酒,你哪一次不是二话不说的拒绝,兄弟们跟着你天天不是卖瓜,
就是挖土,吃干嚼蜡一样枯乏的日子,这么些年,我们说过什么二话没有!
今日,我们也只想知道一句实话而已,这过分吗!
我他|娘逼的玩意儿,
这过分吗!”
赵老刚的话引起周围和他一同起反|人的赞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