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泉山潭柘寺位于扬州府东南隔着苏河和苏州府交界处。
这座寺庙历经五朝千年风雨,寺庙不大,却是江南少有的香火鼎盛的名刹。
寒泉洞位于山顶,说是洞,其实也就是一处岩穴石室,室中供奉两丈高的礼教圣人朱孔的白岩石雕塑。
传说,圣人曾经在潭柘寺修习,讲学。
因此潭柘寺除了受普通百姓的香火诚心,也很受江南学子的礼敬。
每日上山拜佛求心的人除了大批百姓和官宦人家,也总有一些寒门学子和云涧书院或者鹿门书院等著名江南官学里的学子。
拼着双腿发软打颤也要爬上山顶,去拜祭一下圣人,学子中传言,会考前来叩拜圣人,能让你在科举中超常发挥。
当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学子们也只是求个心安,可以在会考中不那么紧张。
潭柘寺可能也是想着沾了圣人的光,因此对待一些有才华但是却囊中羞涩的寒门学子很是优待,免费提供住宿的厢房。
供一些秀才生员的考生在寺中研读学问,当然学子们还是要交很低的一些餐食费,才能得到斋饭。
寒泉洞前就是整个寒泉山上泉水的发源地,寒泉池,池旁多岩崩隧谷,池顺着山谷石罅流经全山。
寒泉其实是一处温度很高的温泉,寒泉池总是终年冒着滚烫的水泡。
此时入冬,罅中的水汽蒸腾,遇到冷空气,烟雾涌出,屡屡可见,整个寒泉山就沐浴在这样的白雾蒸渪中。
忽略掉上山拜香百姓一边爬石阶,一边说话的谈论声,和山脚下迎合着这强大人流应运而生的连绵成片的各类小贩的吆喝声。
白烟弥漫的寒泉山伴着清溪晨钟,倒颇有几分云深不知山门何处的飘渺感。
卖热腾腾的肉包子的,酸醋浇着吃的云吞面的,吸引小孩子的透亮糖葫芦的,自家磨制的小枣糙豌豆黄的······
各种冒着香气刚出锅的小吃和引着小孩子肚子里馋虫翻滚的甜食叫卖,让起早赶路来上香的百姓们更是饥肠辘辘了。
“阿娘,我想吃那个”。扎着双髫穿粗布衣的小女孩指着不远处一个小贩刚掀开大锅,冒着白色热气的荞麦面烙糕。
妇人摸了摸口袋里攒了一年的二两银子,这是供奉佛祖的。
“囡囡乖,小孩子不可以贪嘴,不然佛祖会不保佑的。”
“来,我们来吃带来的干粮”。
妇人从天没亮就从乡里赶来了,这都快晌午了,孩子肯定是饿了,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硬邦邦的干饼。
掰开一大半给自己的女儿,有哗啦啦的干饼碎屑掉落一地。
“囡囡吃,这是你最爱吃的,娘烙的饼”。
小女孩很乖的接过饼,用力的咬着,眼珠却一直盯着那各种花样的甜糕。
妇人又仔细的把剩的小半块饼包好,放进包袱里。
从包袱里拿出一截竹筒。
“囡囡在这老实坐着,不要乱跑,娘去给你接点泉水来喝”。
小女孩点点头,继续坐在石阶上啃饼。
此时有很多同样赶路来的百姓都坐在空地上吃干粮,寒泉山上流下的泉水是她们喜爱来这里拜佛的又一个原因。
泉水甘爽可口,是佛爷赐福过的,喝了能保佑身体强健。
潭柘山的佛祖不单灵,也最是怜悯,不然怎么会赐下这么可口又不要钱的泉水呢。
接泉水的百姓很多,妇人回头看了看女儿老实的坐在石阶上吃饼,又往溪流上流进了进,这一片的泉水两边都被人挤满了。
离小女孩坐着的地方不远,有一个书生在卖字画,书生很洁整,一身白色儒生服直裰,在一众灰褐色短打的小贩们很是显眼。
小女孩的目光不由的被吸引。
那是卖什么甜糕的地方,从来没见过。
小女孩走入乌泱泱的人群中,忽然鼻子被人捂住,立即晕了过去。
犹如一滴小水滴在人河中被蒸发,丝毫波动都没有引人注意。
柳奚笙看着眼前和他讲价半天的身材发福,戴着员外帽的富贵老爷打扮的中年人。
有点想打人的冲动,果然越有钱的老爷越抠门。
“我这副《秋钓图》拿到县里的品墨轩去卖,不提装裱,就这样连个画轴都不装,三十两银子,他们都不会压我的价。
您这位爷倒是好,就给我十两银子,还让我再给您搭副字,我这是字画,不是大白菜”。
一身白衣的柳奚笙已经没有当初在茶寮时吹笛子时的翩然倜傥之态,生活的窘迫,让他自认为很好的修养有了崩溃的趋势。
要说为什么原来在云涧书院素有大才子之称的柳奚笙为什么会混的这么惨,流落到街头,做起了以前最不屑的字画买卖。
还寄居在不要房费的潭柘寺,如今为了餐食费不得不摆摊卖字画,和这个一看就是奸商的男人脸红脖子粗的讲价讲了半天的原因。
那真是不能想,不能说,不能提。
说出来都是泪啊。
原来当初柳奚笙以为得了大运,居然有幸也有险的遇到了睿亲王。
他虽然不惧科举出名头地,自认以他的才华,就是会考也会榜上有名。
但作为聪明人的柳奚笙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与其中了进士,在地方或者翰林院从小小的文吏做起,不知道哪个年月才能碰到个赏识自己的上峰。
还不如紧抱住这次机会,替贵人办好了差事,那自己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献上了毒计,也得到了贵人的采用,最后更是破釜沉舟的第一次杀了人。
在他以为从此就可以跟着贵人身边办事,也能跟着贵人回京的时候。
贵人和他的手下全部都消失了,一个留守的音讯也没有留,什么交代都没有给他,就这样消失了,似乎他所有的打算,所有的在朝廷里期望一鸣崛起的盼望。
都是黄粱一梦。
让他相信这绝不是他的一场痴想,一场梦的证据很快就来了,他的恩师对他痛心疾首,大失所望,云涧书院将他逐出。
江南学政亲自开口,不允许他参见院试。
在府衙的差役在拿他下死牢前,他终于从交好的同窗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隐姓埋名躲在了这潭柘寺。
原来张芝洞虽然倒台了,可是他的门生故旧都还在官场上,江南学政只是其中之一,各大官学里更是不少。
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消息,张洞芝之所以倒台,当初那个攻进杭州府的黑龙寨正是柳奚笙使的计,原因正是因为柳奚笙曾经和张洞芝的公子张鑫有过冲突。
还有说的绘声绘色的是,张鑫是柳奚笙杀的,尸体正是丢在了破庙里。
有衙役按照传言中的地址找到了柳奚笙杀人抛尸的破庙,证实了传言,正是要来拿他审讯。
柳奚笙从一叠震惊的消息中被打蒙,仍然没有忘记要逃走,不然他肯定要吃一场皮肉苦的。
逃到了潭柘寺,好在这个寺里的接客僧也没有仔细询问,只问了两句他的学问就让他住了下来,拨给他一间小禅房。
他有了落脚之地,就在纸上仔细的推理寻思,在苦思冥想了一夜后,他最后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贵人在背后推动的。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他的学问不够好,谋略不够足,不配做贵人的营下一枚卒?
他为此在山上痛苦,悲恸,暴躁的想要撞墙。
就是寺中的禅鼓声,以往欣赏的佛理,都无法让他的心火熄灭。
权利之火。他本应该挥洒他的才华在金銮殿上的。
可是全毁了,他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了,一辈子只能窝屈着。
在不知道多少天后,他从绝望的醉死中清醒了过来。
他用积攒的微薄的银钱,在上山的香客中,选中了一名在茶楼里打杂的伙计,让他每个月从山下给他送来在茶楼里听到的消息。
在他知道了何志休居然真的一鸣惊人的做了江南总督后,他震惊的站起身来,接着沉思一番后,他喜的几欲癫狂。
贵人既然有这么大的手腕,翻转间就可以让一个泯于百官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七品小官,眨眼睛坐上一方大员。
如果真的是想要对付他,又怎么会查不到他躲在潭柘寺呢。
何况他在银钱用完后,也冒险两三个月就会出来卖字画。
再一想,贵人完全没有理由对付他一个白手书生,他一没有显赫的家族,二没有出仕入官,根本没有同科人脉。
他就是个读书读的还不错的书生而已。
贵人让人散播了传言,却没有真的把自己下死牢受苦,当然这里面也许有自己跑的够快,做事够细密,没被衙役寻到有关系。
但是贵人专门针对他的这番布置,让柳奚笙最后狂喜的判定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