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柔吓了一跳,脚下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忙扶着树站稳了,眼见得大批的侍卫蜂拥而至,抢着去把那只豪猪四蹄朝天地捆了起来。陆宗沅下了马,把弓箭一扔,走到寄柔面前,在她脸颊上捏了一记,笑道:“胆子这么小?吓得脸都白了。”
寄柔下意识地在脸上抚了抚,翘首往树丛里逡巡了一阵,遗憾地摇头道:“兔子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陆宗沅的笑容淡了一些,“那种东西对他有害无益。”
寄柔听他那个语气,仿佛对茂哥很失望,于是心思就转了起来——还没琢磨出个究竟,见赵瑟匆匆走了过来,对陆宗沅禀报道:“范总兵到了。”
“他来干什么?”陆宗沅有些惊讶。
赵瑟说道:“说是也在附近山里转悠,偶然听闻王爷驾临,所以要来拜见。”
真是偶然,还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求见了这么多次都不曾得见,范忝早急不可耐了吧?陆宗沅讥诮地笑了一声,说道:“照这么说,我还非得邀他一同围猎了?”赵瑟哪敢回答,等了片刻,听见陆宗沅说道:“请他来吧。”便奉命去请范忝了。
陆宗沅这时想起寄柔来,见她还束手无策地在旁边等着,便招手叫道跟前,附耳温柔低语:“去营帐里歇着吧——先养足精神。”说到后半句,语调越发缠绵暧昧了。寄柔被闹了个大红脸,使劲一顿足,伴着他的轻笑忙不迭地走开了。
片刻功夫,赵瑟便领着范忝上了小青山。范忝此行,准备得十分充分,随扈也带了数百,连人带马乱哄哄的一群,快要将整个山头都挤满了,打起猎来,很有些局促。于是各自随便打了几只野鸡、麂子之类,就收起号角暂时叫停了。
范忝是武将,嗓门洪亮,性子鲁直,和陆宗沅两个弃了马,一路步行回营帐,互相吹捧得密不透风,眼见营帐前那一条潺潺小溪在望了,范忝仍在啰嗦,陆宗沅已然受不住了,勉强维持着笑容,直言不讳地发问了:“范大人这趟来见我,不是为的打猎吧?”
范忝一愣,呵呵笑着,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哈哈,王爷果真是目光如炬。”他两眼直视着陆宗沅,说道:“听说小青山下,是良王府藩兵的骑兵校场,下官做了这个蓟辽总兵,说不准哪一天就要和羌人正面对敌,不知道是否有这个机会同王爷学一次师,开一次眼?”
陆宗沅的脸上,便从微微的诧异,变成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沉吟片刻,便爽朗地答应了,“有何不可?范大人请。”
于是两人重新上马,也不要大量的扈从,只带着三四名亲信,便来到了小青山脚的骑兵校场。此值傍晚鸡栖时分,按照范忝的预测,校场上应该早已鸣金收兵了,谁知还未靠近,听见一阵马蹄腾腾的闷响。漫天的烟尘中,两人绕后场上了点将台,见无数的黑影,穿梭奔跑,不见人脸,只见箭簇如蝗虫般横飞。听那响动,约莫有三四百人,整好是一个骑兵司。人虽不多,声势却极浩大,战马嘶鸣时,震得地皮瑟瑟发抖。
忽听一阵震耳的擂鼓,这四散的骑兵,如一团黑云,猛然地收缩了,旗帜一挥,便如猛虎扑食般往左一突,旗帜再挥,立时化面为线,如同游龙摆尾。不过顿饭功夫,演练了袭击闪击、迂回包抄、穿插分割等各式阵型。再擂鼓时,四百骑兵严整队列,硝烟散尽后,范忝才看出了几分门道,原来这一队骑兵,是以强弓锐箭为掩护,少数骁勇者率先冲锋,冲破敌阵以后.再等待大军一齐进击。
范忝抚掌大笑,赞叹道:“王爷麾下的骑兵,果真是风驰电卷,令人看得目不暇接呀。恐怕比起羌人的铁骑,也不遑多让吧?”
这时赵瑟早见机奉上了沾湿的手巾,陆宗沅将手脸上沾的沙尘抹去,随口说道:“羌人一生都在马背上,十几岁的羊倌,独自一人一骑就能看守几百头牛羊,夜色里还能在羊群里一箭射中狼的喉咙。我们的骑兵和他比起来,想要以一挡一,简直是痴人说梦。”
范忝也接了个帕子在手里,却迟迟不动,忽的笑道:“比起羌人,兴许不敌,然而比起金陵城的守卫,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
陆宗沅眉头一扬,锐利的目光和范忝的一撞,他看也不看,抬手把帕子往赵瑟的方向一扔,微笑着说道:“我不过一个小小藩王,萤虫之光,安敢与日月争辉?”说完便转身下了点将台。
范忝紧随其后,一边走着,又扭头回望了几眼,笑道:“这些坐骑也是少见的神骏。每年此地和羌人茶马互市换的良驹,一万匹里头,恐怕王府能得九千吧?”
陆宗沅哼了一声,说道:“良王府的属地,征捐纳税,茶马互市,朝廷从不过问。”
范忝察觉到他的不快,忙打着哈哈笑道:“王爷说的是,是下官多嘴了!”
出了校场,天色已晚,陆宗沅的打算,原本是要在山上过夜,因此仍旧原路返回小青山,谁知这个范忝无甚眼色,也半步不离地跟着。亏得陆宗沅涵养颇佳,没有当场落他的面子,两人结伴上山,回了营帐,早有人迎上来请他们盥洗。盥洗完毕,夜幕四合,林风飒飒,众人就在溪边燃起篝火,烤了野味,奉上佳酿,那范忝犹嫌酒盅太小,弃而不用,叫人倒了满碗的酒,一饮而尽,连呼“痛快”,又“咦”一声,把碗一放,“王爷怎么不动,莫非是嫌弃下官太粗鲁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