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微微一顿,淳于意凝了公子璟一眼。
但见他冷沉的眸子里满是肃杀的神色,淳于意唯有在心里叹气。
果真是劫啊!
哪怕是以闭关为借口,避着不见他,也是躲不了,避不了。
“我一直敬重师傅,多年来更是唯师傅之命是从,哪怕是拜进了师门,继承了师傅衣钵,我也从未忤逆过师傅的意思,却不知师傅为何要伤她?你明知道,她对我而言,有多么地重要……斗医一事,我也是顺了你的意,出手没有半点退让,更没有一丝偏袒,她的医术的确与我不相上下!于此,我更是谨遵师门教诲,不曾对师妹动过半点不善的心思,我已是如此从命,却不知师傅此番动作,却是何意?”
颀长如玉的身形稳稳站立,瘦削的身子带起一抹凌厉的孤戾,公子璟蹙了眉,满面肃凛地睇着自己的师傅。
那深若寒潭的黑眸,却是盈满了刻骨的怒气。
被那抹盛怒所慑,淳于意的身形微微一怔。
半晌,却是未语。
又或者该说,是无言以对。
他从见过公子璟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人前人后他都总是一副温婉的柔煦性子,好似无欲无求,实则陷情深重。
哪怕他这个做师傅已经多次点醒他,郁敏秀会是今生今世的大劫,与她走得越近,帮衬得越多,他就只会更加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他却是从来不听自己所言!
应该说,只要是涉及到郁敏秀的,他便从不听自己的。
这一次,若非是算到了他的劫数,怕他会被郁敏秀所拖累,他会冒险出此下策,不惜制造杀戮,给自己添上一笔业障?
本以为只要郁敏秀死,他便不会再对她如此重情,哪知却只招来了他的变本加厉!
他算到了薄嫣然会疯,郁敏秀会受伤,却怎么办也算不到他的爱徒会用意念操控一个人的神智,为了这个女的做尽愚蠢之事!
再世重生为人,他为何就是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命?
今生今世,他还能侥幸存活本就是一个奇迹,他为何还要给自己自寻死路?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看不透他了。
自从他找到了郁敏秀,他的爱徒就已经不再是他的爱徒了。
心下微微泛倦,淳于意只觉自己插手管得太多,不再似以往那般逍遥自在了。
顿了顿,他只淡淡说道:“劫数如此,既是被你发现,为师无话可说。只是,她本就该遭此一劫,你且把她带走吧,我是不会救她的。”
“这劫,不就是拜你所赐吗?”眸光冷邃,公子璟凉薄说道。
被公子璟这不敬的语气引得不悦,淳于意深了眸,与之四目相对。
他眼里有邪忤之气,冷沉阴霾得几乎见不到底,带着一股凌冽的杀伐之气!
好凶险的气息!
他对自己,居然起了一缕杀意?
思及此,淳于意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是他一手所教导出来的好爱徒!
为了一个女人,竟不惜要与自己翻脸了吗?
“阿七,倘若你再如此看不清是非对错,就只会重蹈你前世的覆辙!忘了她吧,她已经再世重生了,不再你所心心念念的那个香鸢了,如若你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叹了口气,到底拿这个爱徒没有办法,淳于意只得耐了性子,好生劝说道。
阿七……
但听到这个称谓,公子璟浑身一颤。
忘了有多久不曾被人如此叫过了,前世的记忆太过久远,久得他就要忘了自己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往了。
“于她,不管前世今生,哪怕是来世,我都不会放手!你若是不救,我也不会强求于你。”冷冷转身,心下怨恨师傅的残忍凉薄,居然背着他对郁敏秀下毒手,公子璟满面的冷沉与肃杀之色,将郁敏秀复又轻轻地抱在怀里。
“阿七,你难道想要忤逆为师吗?你忘了当初拜入师门,你都发过什么誓言了吗?”看着他决然的背影,淳于意只觉心口的一缕闷气堵得慌。
缓缓走到殿门口,公子璟的脚步微微顿住。
天之苍苍,地之莽莽,弟子愿投身师门,不离不弃,言行永继;
我为医者,无欲无求,不问贵贱,一心赴救;
武道修行,以德服人,绝不以力驭人;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从此刻起,你便是我淳于意的正式弟子了。
——弟子立下重誓,一入师门,当捍卫师门声誉,爱恨分明,黑白明辨,力能承得师傅衣钵,济世扬善!
若然叛门,当受万箭穿心之痛,不得好死!
“我的誓言我从来不忘,但那也只仅限于师傅也遵守承诺的诚意上!”陡然想起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公子璟微微沉了眸色,语气幽幽道。
末了,复又道:“所有伤害她的人,即便是师傅,我也不原谅。”
语罢,便带了郁敏秀离开。
那抹决然的背影,竟是不带一丝留念。
但看公子璟离开,淳于意掐指一算,但无论他怎么算,都只能算到公子璟有命危之劫。
难道,是天意如此吗?
这郁敏秀,他果真杀不得?
若是杀了她,自己的爱徒就该一去不复返了吧?
唉,也罢!
天意如此,他淳于意就算本事再大,也总不能与天斗了法去吧?
思及此,他便迈了步伐,步出了殿外。
既然是他一手促成的业报,就该由他自己来化解。
这郁敏秀,他不得不救。
**
脑子昏沉得厉害,像是坠落了某个无底的深渊,一直不停地在下坠,下坠……
猛然转醒过来,郁敏秀一下就从床上弹起了身。
额上,有细密的汗珠落下。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正趴在床沿浅浅休憩的慕朝华顿时就被惊醒了过来,一见郁敏秀醒了过来,顿时欣喜道:“敏敏,你可醒了?感觉怎么样啦?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呀?”
“妈妈?”恍惚地看了慕朝华一眼,郁敏秀昏昏沉沉地四下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眼下正身处自己的房间。
记忆中,她好似被师兄给带走了,说要去见师傅,让师傅为她疗伤?
但明启深拦住了他,说是师傅正在闭关,谁人都不见;
接着,师兄便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给带了进去;
然后……
然后呢?
她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妈妈在这,敏敏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摸了摸郁敏秀的额头,慕朝华满面的担忧。
“妈妈,师兄呢?他在哪呢?我,我又是怎么回来的?”拉着母亲的手,郁敏秀有些焦急地问道。
“你当然是公子抱回来的啦,公子把你带回来后坐了一下就先走了。听说,是妙手仁心的高师亲自为你疗的伤,为了救你,高师都提前出关了呢!还说,等你醒过来后,就会正式开始传授你医术与武道了呢!”谈及淳于意,慕朝华的面上变多了一丝喜悦之色。
是师傅?
闻言,郁敏秀心下微惊。
师傅当真救了她,提早出关了?
想着定然是师兄为自己求情,师傅才会提前出关医治自己的,郁敏秀心下一阵悸动。
她欠师兄的已经太多了。
这次好起来,一定要好好地报答师兄才行!
“是吗,那我得快点好起来才行,这样才能不辜负师傅对我的厚爱呀。”朝母亲笑笑,郁敏秀唇角微扬,如是说道。
“饿了吧?你爸爸已经做好饭菜了,我去端进来给你吃吧。”拍拍女儿的手,慕朝华满面和煦地笑道。
“好。”一番治疗过后,如今虽是醒了过来,但郁敏秀仍觉身体疲累酸痛得厉害,便没有推辞,让母亲出去端了饭菜进来。
吃完饭菜后,与父母聊了一会儿,高仁心与郁文杰夫妇便过了来。
“敏敏啊,你眼下感觉如何?”坐在一旁,高仁心关怀道。
“已经没事了,师傅不要担心。”郁敏秀扬唇道。
“没事就好了。还有啊,叔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被人绑架一事,还有被污蔑杀人一事,都已经得到最好的处理了!就在昨天,绑架你的人已经坐进了牢狱,而那些离奇死亡的商界人物,据说是自个儿贪爽,在服用了超标的媚药后才会导致精尽人亡的!而在酒水里所检测到的药物反应,据说是法医误诊,根本就与我们神来医馆无关!现在,你与公子的罪名都已经被撤消了,这一次的风波已经过去了!”
在郁敏秀接受治疗这三天的时光里,外头的舆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在风波虽大,但郁敏秀相安无事。
医馆的名声也没有遭到破坏,生意一如往日,火爆非凡。
处理好了?
闻言,郁敏秀却是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在警察局里,薄靳闻不过三言两语便能引得局长等人对他那般点头哈腰,可想而知薄靳闻这厮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地强大!
这一手遮天的本事,根本无人能敌!
她不禁有些好奇起他的背景来了,他的权势如此滔天,又还是私自制造弹药的龙门阁阁主,却不知……他背地里,究竟在运营些什么呢?
在与家人聊过一番过,高仁心等人便先退出了房间,嘱咐她要好生休养,待她病愈了再去医馆上班,给病患看诊。
临行前,郁敏秀为二婶关嘉慧把了健康脉,估摸着她这两天就要临盆了,要她先去医院待产。
自己虽是医师,但是生孩子这种事情多有避讳,考虑到她年龄尚小,慕朝华等人也觉得由她来看产多有不妥,更何况她大病未愈地,还是让关嘉慧去医院待产好了。
反正嘉慧在家里休养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有按时吃她所开的药房,身子骨好得很,这一胎定能顺产的!
吃过晚膳,郁敏秀便复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眼惺忪之余,忽觉床榻的一角陡然陷了一块进去,心下陡然一惊,郁敏秀便被吓醒了过来。
而端坐在她床沿,正一语未发的身影,不是向佑臣又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睁了睁眸,郁敏秀狐疑道。
“担心你,所以来看看。”静静坐在床沿,好半晌,向佑臣才淡淡说道。
在对外散步了杀人者乃是公子璟后,他便一直留意着他的举动,却是一直都无法查到他的行踪。
之后,他的人又跟丢了薄靳闻的车,自此断了所有与郁敏秀有关的线索。
一度认为她是被薄靳闻给挟持了,却不想那天竟是看到了他送郁敏秀回他所住之处的场景。
因着他所住的地方从未对外透露,知道他这栋房子的人寥寥无几,因此薄靳闻也就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只当是郁敏秀赚了大钱买了新房子,并没有去深究。
本想那天就去找郁敏秀,但又看她进了屋子不久后辗转去到了警察局,他便打算先在一旁静观其变。
直到此次的风波停息下来,他这才露了面,半夜摸索着来见她一面。
“我没事。”撑了身子坐起来,郁敏秀淡淡道。
“都伤成这样了,还没事?”没好气地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向佑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嘀咕着道:“你不是神医吗?怎么自己受伤了却治不好自己呢?你的医术莫非都是骗人的?”
什么话!
居然怀疑她的医术?
白了他一眼,郁敏秀从牙缝里挤着字道:“你少怀疑我,有话快说,说完滚蛋!”
这么不友善?
向佑臣无声笑笑,却是敛了神色,难得一本正经地道:“郁敏秀,以后离你的师兄远一点。”
“为什么?”顺口接过他的话茬,郁敏秀一脸的不以为然道。
“你的师兄,不是人!”怔了怔,向佑臣这才幽幽吐出了一句。
“什么?”闻言,郁敏秀瞪大了双眼。
他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