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垄一面走一面接着介绍:“再往前便是‘七金山’,七层金山将须弥神山围得如铁桶一般,进出神山的通道只有一条,被称为‘须弥佛径’。这条路共有七关,每关都有一位菩萨上师把守着。”
兰儿听得有些无奈:“好麻烦,不知道又要考些什么?”
迦垄笑着摇头:“什么都不考!那些菩萨上师是负责传道解惑的。要知道,只要过了七金山,就不再是凡夫俗子,而是有了罗汉身份的人。你想想,总不能让大家带着满腹疑问成为金身罗汉吧?无论如何,基本的佛法总要弄清楚。因此佛祖安排了七位菩萨上师守在这里,主要负责讲解经文,帮助入山者完成最后的培训。你们只要老老实实地听经一个时辰,如果没有什么不适之感,便可以过关了。当然,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开口相询。”
叶昊天深感意外地笑道:“我懂的佛法大都是自修的,当然有很多问题。若能得到菩萨上师的系统培训,简直太好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第一重金山前。
那是一道高高的山岭,色成赤黄,仿佛黄铜铸就的一般,只有一处所在略微低矮,似乎是山门所在,隐约可见一座小庙,上山的小径便蜿蜒曲折地通向那里。
他们沿着小径拾阶而上,刚刚来到距离小庙二三十丈的地方,忽听庙内传出十分浑厚的声音:“小施主,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年纪轻轻便修成证果,不枉老衲出言劝慰!”
叶昊天听声音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是谁,定睛看时,却见一位老僧出现在庙门口,须发银白,面带微笑,赫然竟是自己赴任乐清知县时,在国清寺见到的那位老僧!
当时老僧曾劝他积累功德,对他的修仙之旅大有裨益。
叶昊天心情激动,三步两步跑了过去,对着老僧合掌施礼,口中道:“师傅安好,弟子这厢有礼了!”
老僧一面还礼,一面看了看他身后的兰儿,十分惊奇地道:“这位姑娘,你也来了?端的是人间奇迹呢!”
兰儿想起当年老僧将自己称为“鬼物”,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不过身在佛山,往事不便再提,她只能笑着上前施礼:“谢师傅点化我家公子。我得公子之助,已经恢复肉身了。”
老僧惊奇地上下打量着她,道:“咦?你修的是仙还是佛?难道是仙佛合宗?”
兰儿微笑道:“师傅您看呢?”
老僧沉吟道:“有仙有佛,似乎仙家的底子还要足一些。”
旁边的迦垄上前说道:“上师,这两位施主佛心都很高,合当升入罗汉界修行,还请上师留心栽培。”接着对叶昊天和兰儿合掌道:“我的职责便是将两位领到此处,如今使命已完,该回去了。”
叶昊天和兰儿向他道声“珍重”,眼看着他下山去了。
老僧请两人入内就坐于蒲团之上,又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才满面含笑合掌赞道:“两三年内便修至罗汉界,你们的佛缘不浅呢!”
叶昊天谦逊道:“弟子误打误撞,纯粹是运气好。要说佛理,我们懂的并不多,还求师傅指点。”随后他将自己的修炼经历大体叙述了一遍。
老僧听得不住点头,赞道:“你们积累的佛心已经够了!求佛不是空谈,讲究的是艰苦的修行和佛心的积累。所以只要掌握基本的佛理就行了,懂得太多也没有用处。老衲在此守第一关,按规定该讲‘因缘’。”说到这里他慈祥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掠过,微微一笑道:“不是‘姻缘’,你们别搞错了。”
兰儿面色微红,嫣然一笑道:“师傅四大皆空,怎会想起‘姻缘’来?”
老僧避而不答,合掌道:“虽然是故交,我也不能徇私放行,还得给你们讲一个时辰的佛经才行。”
叶昊天道:“弟子洗耳恭听。”
老僧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所谓‘因缘’,是指事物的形成和毁灭均有内在的因素,佛家将这种因素称为‘因’,将因素与因素之间的关系称为‘缘’。简单地说,就是一切事物或现象的生起,都有互存关系和条件,离开合适的条件,就不能生起事物和现象……”
叶昊天对佛家的理论还算熟悉,所以听来毫不费力。
此后老僧的讲解渐渐快了起来:“佛曰:‘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若此无则彼无,若此灭则彼灭。佛教的所有教义都是从‘缘起论’这个源泉流出来的。佛经中说缘起有十一个意义:无作者义,有因生义,离有情义,依他起义……”他讲得越来越深,不但兰儿听得吃力,叶昊天也觉得头大。
他讲得越来越深,不但兰儿听得吃力,叶昊天也觉得头大。
老僧讲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收住口,看着两人有些难过的样子,呵呵笑道:“老衲是按照上面的规定讲解的。其实你们只要明白第一段就行了,后面的全是废话,听不听问题不大。你们既然来了,就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什么不懂的东西,以后慢慢揣摩就是了。”
叶昊天连忙道:“谢师傅传经。弟子可能住不了多久,只待目睹佛宗大会之后便要回去了,希望有缘还能再见。”
老僧十分惋惜地望了他们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你们的修为虽然不错,只怕仍难抵达山颠。”
叶昊天也不明说,只是道:“待弟子试试看,实在不行也没关系。”言讫告辞而去。
第二重金山色成玄黑,似乎是玄铁铸成。守关的是一个胖大的中年和尚,讲的经文则是“空”的含义,以及佛家为何叫做“空门”。
胖和尚讲得口水四溅:“要想去除烦恼,首先要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世间的事物无一不是暂时由各种不同的因素集合而成的幻象。这些幻象使你感觉到事物的存在,其实存在的只是因素,因素在变,事物也在不断变化。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不至于对称心的事物起贪心,对不满的事物起怨恨了。佛家所讲的‘空’字,并不是一切都没有的意思,而是要你在努力促成其事之后,不要把它摆在心里,那是去除烦恼的最好方法。”
叶昊天和兰儿唯唯称是,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听满一个时辰。
第三重金山色成紫红,好像紫金铸就的一般。守关的是一个年长的女尼,身着淄衣,头戴僧帽,讲的经文则是什么叫“无常”。
“所谓无常,是指宇宙间的一切现象都是此生彼生、此灭彼灭的相待的互存关系,其间没有恒常的存在。事物的现象是暂时的各种因素的聚和散的活动。佛家说刹那生灭,就是一刹那中具足生、住、异、灭。刹那是极短的时间,弹一下指头的时间有六十刹那。一个物体的生住异灭,一个世界的成住坏空,实际都是刹那生灭相续的存在……”
又是一通长篇大论,听得兰儿似懂非懂,只想让她早点讲完。
过了好大一阵,老尼终于停了下来,面目慈祥地望着两人:“懂了吗?如果没懂,我可以再讲一遍。”
叶昊天连忙应道:“多谢师傅,我懂了。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比如人身上的毛发,每时每刻都可能有脱落;三万六千个毛孔,此时彼时各有不同。”
老尼赞道:“小施主悟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第四重金山呈亮银色,好像是由白金垒成的。守关的是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僧,讲的是“无我”。
老僧一面敲着木鱼,一面梵唱不绝。
叶昊天仔细倾听才大体明白他所讲的意思。
那是说,人类的烦恼之所以多于牲畜,是因为人的自我观念比较强。自我观念带来自私的行为,凡是遇到和自私的行为相抵触的事物,便会引起烦恼。构成自我观念的基本因素首先是我们的肉体,再渐渐地向外扩张,有了我的财产、我的名誉、我的事业,我的权势等等。人们为了维护这些“我”及“我的”观念,努力奋斗,也为此而招致烦恼。其实,当你感到痛苦而无法解决的时候,不妨换一种态度,试着想想“无我”。佛经上说:“世间一切的事物,包括每一个人的身心在内,无一不是由因缘促成的幻象,根本找不到‘我’的观念可在何处生根,所以是‘无我’。”
兰儿频频点头:“说得好!现在的人太自私了,心里只装着自我,除了自己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叶昊天心中却在想:“无我的境界太高,很少有人达到。如果按照中庸的观点,正常人都有自我观念。只要不是太强,便不会有太多的烦恼。”
半天之后,他们已经抵达第五重金山的位置。
这重金山色泽晦暗,看来是由某种乌金构成的。
守关的是位身着紫袍,头戴黑帽,手持藤杖,相貌清奇的老者,讲的是“有漏皆苦”的意义。
叶昊天一面听经,一面仔细观察对方,觉得这人能从在家的居士修成菩萨境界,真的是十分少见,令人佩服。
中年人似乎饱经人世沧桑,所以感触很深,讲得绘声绘色:“‘漏’就是烦恼。烦恼种类极多,贪贪欲、嗔嗔恨、痴不知无常无我之理,加上慢傲慢、疑犹疑、恶见不正确的见解……”
他讲的经文很短,后面则是现身说法,讲了个慢傲慢的例子:“想当年,我自恃才高,待人傲慢。有一天去庙里参禅,遇到一个相熟的和尚正在打坐。我便在和尚对面静静地坐了下来,也跟着打坐。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同时张开眼睛,结束打坐。由于刚打完坐,我觉得浑身舒畅,满心欢喜,于是问和尚:‘你看我现在像什么?’
和尚答道:‘我看阁下像一尊佛。’
我心中大乐,于是开玩笑道:‘你道如何?我看你像一陀牛粪。’
和尚脸上微微一笑,便又继续打坐了。
我自觉占了和尚的便宜,心中很高兴,回到家迫不急待地将事情的本末告诉了妹妹。
‘哥,你被和尚占便宜了。’妹妹听完之后提醒我,‘佛经上说,心中有佛,则观万物皆为佛。和尚心中有佛,所以看你像尊佛。那敢问大哥你,当时你的心中到底装了什么呢?’”
故事讲完,他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正在侧耳倾听的两人。
叶昊天和兰儿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觉得他讲很有趣。
老者等他们笑声止歇,才意味深长地道:“我年轻气盛,傲慢无理,将和尚贬作牛粪,其实自己心里才满是牛粪。这种‘慢傲慢’的偏见正是烦恼的根源之一。”接着他又讲到‘贪贪欲’,引用了一个三十二字的谒语:“出舆入辇,厥莲之机。洞房清宫,寒热之媒。皓齿峨眉,伐姓之斧。甘脆肥浓,腐肠之药。”
再后来,他还仔细阐述了执着于名利的“痴不知无常无我之理”,讲经结束的时候竟然放声高歌:“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风liu人物……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叶昊天先前还觉得有趣,后来越听越是骇异,听完之后禁不住目瞪口呆,心中不停地揣测老者的来历。
“老者能吟咏苏东坡的诗词,说明他身登佛界的时间不会太早,而且是从中土来的;听他言谈不俗,出口成章,像是见识不凡的饱学之士;最为惊人的是那三十二字的谒语,那不是别的,恰恰是外祖父的家训!苏家家训从未见之于文章记载,不知老者是从哪里晓得的?外祖父是一代文豪苏轼的后人,苏家向来是书香门第,跟佛宗拉不上关系,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一位菩萨来?苏家的挚友又有谁具备修成菩萨的潜质呢?”
老者讲经完了,面带微笑看着两人,静待他们发问。
叶昊天心念电转,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于是勉强压抑激动的心情,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也来说个‘贪贪欲’一念惹祸的故事。说得不一定对,请师傅批评指正。”
老者颔首笑道:“请说!”
叶昊天整了整自己的思绪,道:“从前有个年轻多才的举人,一直想见到皇上。时值天时亢旱,皇上要在大相国寺设斋求雨。年轻人为了一饱眼福,决定混入大相国寺。
举行祈雨典礼的那天,皇帝坐着龙凤轿子,在执宰大臣的簇拥下,来到大相国寺,被一众僧人列队跪接迎入大殿。年轻人见大殿行礼之时,拥拥簇簇,不曾看得真切,特地充当献茶侍者,就近瞻仰。
皇上从年轻人手中接过香茶,因见他生得身材硕大,方面大耳,眉清目秀,气宇不凡,心中诧异,随口问道:‘侍者,什么姓名?何方人氏?在寺几年了?”
年轻人开始一怔,随后急中生智,叩头奏道:‘臣姓林名佛印,字觉老,饶州人,新近出家的。今曰有幸得瞻天容,欣喜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