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篇文章之所以让圣上生气,则是因着写文章之人,首先就肯定了嫡长皇子继承皇位本是应当,此法自古有之。还引了商纣继承皇位的例子,商纣的母亲正是和当今继后一样,由妃子被扶正为后。商纣母亲在还是妃子时,曾经诞下二子微子启和宋微仲,扶正为后之后,才诞下商纣。然而启和仲为庶子,商纣为嫡子,后者理应继承皇位,众所周知。如此推算,古人尚且明白嫡子庶子之区别,当今圣上唯有一嫡子也正是当今太子。
当今太子德才兼备,又有后嗣。即便圣上和继后迟迟不与其立太子妃,令其三十有余只得一庶子,尚且有爱兄弟,孝敬父母,如此大善之人,圣上有何不满云云。
这样的文章,几乎是直言讽刺了大皇子自称自己和太子一样是嫡子的行为,更痛斥了圣上废太子便是胡作非为之举。
圣上虽年老,然而心中并没有糊涂到底,这篇文章,虽将他惹得大怒,可是严格说来,文章本身却并无大问题。
嫡庶之争,自古有之。
以妾为后,妾先生子女到底是嫡是庶,也有众多说法。可是这篇文章里直接引了商纣的例子,却令人不得不慎重。
因为严格说起来,当今继后在生大皇子时,的确只是贵妃,是皇妾,若圣上无真正嫡子,或许大家也就认了此人为嫡子。可太子乃元后嫡出,娘家强硬,谁又真的会认为大皇子才是“嫡长子”?
皇帝将手中的那篇文章掐的纸张都皱了。
好半晌,才咬牙道:“无事。”
却也不令跪着的人起身,匆匆又看了第二篇和第三篇。
第二篇完全在顾左右而言他,虽奉承帝皇,却也不曾说皇储的不好。
第三篇是林安的文章。
皇帝先是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才眯着眼睛,又将文章重新看了一遍。
“……自古皇权乃天定。天子受命于天,焉知国之储君亦不是受命于天?既皆由天定,凡夫俗子,魑魅魍魉,又岂能令其废便废,令其重立便重立?纵使手段百出,亦无用也。……”
皇权天定。
皇帝在这几个字上来回看了几遍。
是了,皇权天定。这是皇室统治百姓的思想控制。
既然皇权天定,天子受命于天,焉知皇储不是受命于天?
若他找不到太子的非废不可的理由,强行废太子,那么,是不是真的会令皇权在百姓中的威信动摇?
皇帝再次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这篇文章的人的名字。
林安。
鲁州华阳县林家村林安,字子默。
很好。
再将前面二人的名字一一看了,尤其记下第一个人的名字,这才抬笔,定下三人名次。
“鲁州林安,当为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因其乃我朝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特赐三元府,太子亲自题字。”皇帝一顿,起身离桌,“再赐黄金百两,玉如意两柄。好了,剩下的琐事,都交给太子。新科进士琼林设宴一事,朕待会令大皇子过来。”
然后皇帝龙袖一甩,走了。
太子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缓缓站起身后,勾唇就笑:“大家也都起来罢。新科进士和本宫的大皇兄,可都还在等着咱们呢。”
众人起身忙碌不提。
太子这才拿起皇帝放在桌上的三份文章。
最上面的便是林安的。
皇权天定。天子乃天授,皇储亦天授。可是这样算过来的话,岂非皇储是谁,根本不该由天子过问?
太子似笑非笑。这个林安,果真有些意思。好在他的老父皇果真是老了,没能看出林安的潜在意思。
林安的状元,的确当之无愧。
两个时辰后,林安等人入得殿内,方知自己名次。
“林安,状元。授翰林院修撰。”
林安登时在心中笑了起来。
这下好了,他可以邀请三哥,去他的状元府好好玩上一通了。
“赐三元府,太子亲笔题字。”
林安:“……”好吧,三哥还是猜错了一些东西的。比如说,他没有得到状元府,而是得了一处三元府。
待得众人名次皆定下,大皇子也到了。
然后大皇子便带着众人去了琼林苑,太子未动。
林安等人:“……”这又是怎么回事?皇权争斗,果然复杂。
可是心中腹诽是一回事,林安面上不曾带出分毫。
而大皇子相貌英武,看起来即是爽朗,对待他们这样新科进士,亦没有太过高高在上。不少新科进士,很快就和大皇子亲近了起来。
林安只默默地坐在一旁喝茶。
虽然他是三元,可是大皇子只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
林安困惑片刻,就明白了。
这一位,怕是知晓自己和一个男人有婚约的事情了。
只是猎户从前告诉过他,猎户和二哥秦大将军长相并不相似,秦大将军之前的身份是奴隶,可是在见到太子后,太子就为他重新找了个身份——京城秦家旁支的旁支,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姐妹的孤儿。
而猎户从军,则是以服兵役的名头进去的。
二人虽是兄弟,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京中众人尤其是大皇子等人,并不知这件事。
大皇子会露出鄙夷之色,想来也只是随着皇帝的态度,不喜南风而已。
林安想通,自然不会在意。
尤其是大皇子还是他连襟的手下败将。
林安眯了眯眼睛,笑了出来。
不远处一个中了二甲的新科进士,看着林安的模样,酒杯里的酒水,都洒了出来。
“汪兄怎的了?竟看咱们的三元给看傻了?”一人戏谑道,“不过也对,咱们的这位连中三元的翰林院修撰大人,可是要做人家男妻的人,长得招人一些,也不足为奇。”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人忙忙凑了过来。
那个被称为“汪兄”的人,更是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