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又欠了猎户一次。
虽然猎户没有说,希望林安怎么还,可是林安看着猎户马不停蹄地赚银子,准备聘礼的情形,就知晓猎户想要什么了。
而他想要的,也跟猎户说了。
他说,他想要做官,做大官。而嫁人的男子,按照律法规定,做官最高做到六品,而实际是,嫁人的男子,自律颁布后的两百年来,朝廷从来不予授官。
可是,猎户宁可自己出手,也没有回答他说的话。
而现在,依旧没有停下准备聘礼的节奏。
林安原本要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猎户的意思了——第一,猎户并不想让他做官;第二,猎户从未放弃过要娶他的念头。
林安不小心折断了一支笔。
“啪”的一声。
林安回过神来,却见宣纸上空无一字。
而他折断的那支笔的另一半,正拿在猎户手中。
林安抬头看他。
猎户也看他。
二人寸步不让。
最后还是猎户叹道:“成亲后,你若还想做官……三哥会让你做官。京城里有人欠了我的东西,他们会按照律法办事的。”
待过几年,小秀才该升官了,想来那位太子殿下也该登基,到时小秀才想要做大官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要再等几年。
林安想到户婚律上的规定,心中一阵膈应,道:“三哥既知户婚律,就该知道,我一旦嫁给你,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三哥喜欢我,我亦喜欢三哥。纵然是不成亲,我心中亦只有三哥一人。待孝期过后……我们私下里,完全可以像普通夫夫那样过日子,这又有何不好?三哥何必拘泥于婚姻之事?何必让我嫁你之后,偏偏面临那种难堪?”
猎户不语,只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安。
林安道:“婚姻不过是形式,即便是不成亲,你我还有未婚夫的名头。我亦愿意将三哥当成……夫君看待,三哥又何必执着于婚姻之事?你我互相倾心,不就够了?”
猎户深深地看向林安:“媳妇儿或许不知,到了官场上,即便你我没有成亲,只顶着个定亲的身份,他人也会因此攻歼于你。到时,媳妇儿是否要与我解除婚约,以此免受攻歼?”
林安不语。
猎户继续道:“媳妇儿想来,会选择与我解除婚约,私下来往。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我和你的事情再次被攻歼,媳妇儿又要怎么办?将与我私下的夫夫生活,改为旬日一见?一月一见么?”
“权力惑人。”猎户上前一步,走到林安面前,摸着林安的脸颊,道,“安哥儿,我不愿有那么一日。”
修远大哥的男妻,自离开后,从未回头,连修远大哥殷勤的追到他当官的地方,想要放下、身份和一切,愿意和那人私下里和好,绝不在明面上打扰那人的仕途,那人也一面都不肯见,为权力而放弃修远大哥;
而那位太子殿下呢?一面引着他那位二哥为他出生入死,一面却又兀自有了庶子,而他那位二哥,在战场上英明神武,可是见太子如此,却也一心为太子解释,认为太子是“不得已”而为之。
猎户能察觉到小秀才的野心。
虽然小秀才从未说过他的抱负,可是,小秀才明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也从来除了旬日一歇、过节一歇,平日里每天至少要花三个时辰的时间在读书上。
而小秀才所读之书,除了科举的四书五经,还有各种史书传记、朝廷邸报等等,其心思,显然不在山野。
猎户现下还能留住小秀才,可是,若小秀才将来真的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小秀才可还会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就算即便小秀才将来后悔,他也可以有法子留住小秀才。可是,那时的小秀才可会心甘情愿?可会恨他入骨?
猎户不愿去赌。
林安终于明白了猎户的心思。
猎户也在怕,也在担心。
林安想,他能理解猎户的怕和担心。可是,即便他能理解,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障碍。
“你不信我。”林安面无表情道,“三哥,你不信我。”
不信他会始终如一,不信他会像猎户喜欢他一样的喜欢猎户,不信他纵然是喜欢上了权力,亦不会放弃猎户。
林安道:“正如三哥之前所说,我们不但有婚约在,我还欠三哥良多。”微微一顿,“所以,我必不会悔婚。”
猎户嘴拙,并不知此刻该说什么是好。可是,他却知道,他现下是应该说些什么的。
“除此之外,你要什么,三哥便给你什么。”猎户将长高了一些的少年环抱在胸前,低声道,“三哥此生,必不负你。”
再之后,二人便再没有提起这件事。
猎户并不觉得小秀才那般说有什么不对,一如既往的对小秀才好,恨不得将他所有的耐心都放在小秀才身上。
小秀才也像是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一如既往的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放在读书上。
只是这次不只是自己读书了,他还把张灿拉了过来。
张灿在读书上虽然努力,可是天资有限,若是没有人特意指点,再过个五年八年,也能考中秀才。
可是现下张灿已经成了林安的未来妹婿。待林家孝期结束,张家就会来求亲。
林安心中其实是明白张家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明明张家不缺银子,富贵的可以流油,愿意将家中不起眼的庶女或庶出妹子嫁给张家,以换取大笔聘礼的官家也不是没有,可张家还是同意了张灿的想法,愿意来求娶林大丫,其中所为的,未尝不是林安可以帮张灿早日考中功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