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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冬至夜里争吵之后,华苓和七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互相理睬过。也许是华苓最后说的话太伤自尊心,自那以后,七娘谁都理睬,就是不睬华苓。华苓也懒得理她,看见七娘不再缩在自己的小壳子里就是了,家外还有许多事要她分心去关注呢。
今冬特别寒冷,芍园的课上到了腊月十日,而后女教授们也都陆陆续续在吃了谢师宴以后,给每一位女弟子写了评语交给丞公,然后带着丞公府赠与的谢师礼归家去了。
娘子们对华苓和七娘之间的争吵并不知其端倪,四八两个高高兴兴地作壁上观,而三娘、五娘和六娘对此还是很在意的,于是也试过劝和,但是两个小的完全不卖帐,上头又没有一个足够有威慑力的角色来影响两人,于是这状况就这么延续了下去。
家里的兄弟们,二郎和四郎依然在上着王氏族学的课,王氏族学执教严苛,虽然今冬特别寒冷,课也一直上到了腊月二十日。二郎依然没有进最高等级的天字院,而学里的教授说了,四郎明年就可以从黄字院升进玄字院了。
而谢丞公和大郎,和族中上下、大丹上下无数担负着一家、一族生计的人们一道,为今冬中原出现的普遍严寒伤透了脑筋。
进了腊月以后,金陵周近的长江下游一带总算不再下雨,改为下雪。又是十年、二十年难得一见的持续雪天,虽然只是下薄雪,到元日春节的时候,金陵城中的积雪也已经有寸高了,所幸城中皇室、世家、富商大大小小都有布施粮米、棉布冬衣之善举,才叫城里城外基本没有冻死、饿死的人。
就是这样,长江下游还算是情况好的。再往北些,将前唐的西京长安-东京洛阳横拉一条线的话,这条线以北一直到长城,这片居住了整个丹朝小半数人口的地域竟是普遍大雪,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一直下进了道庆元年。
丹朝子民已经又是好几年不曾遇到这样寒冷的冬天,别说是平民百姓,便是小富之家也极少有先见之明,储存了足够的御寒衣物、储粮、柴薪的。
一场又一场大雪压下来,道路渐渐都被封住了,积雪渐渐从寸许高积累到了没膝深,越是大的州城,越是依赖城外农人挑来的粮米蔬菜、柴薪度日的城里百姓,在家中储备的些许粮米柴薪耗光之后,几乎就只能在家中等死。
倒是那些个乡野之中,一年嚼用都来源于上年地里产出的庄户人家,严严实实地关起了自家院门过日子,一家人生存下来的几率要大不少。
一个严寒而漫长的冬季对人类的生存威胁实在太大,在这样一场雪就要冻死成百上千人的时代,轻飘飘地去谈论什么人类文明的进步,考虑普及教育、提升民众地位之类的事,其实是非常奢侈而空泛的行为。
岁除日的清晨,天只是微微亮,华苓穿好了絮丝棉里子的骑服,套上皮里子的长靴子,外面又系上了非常保暖的貂皮斗篷,这才敢走出庭院中。
庭院中、院墙、屋顶上遍积白雪,琉璃瓦都被遮盖了,只剩雪的白和青砖的灰黑,寒气扑面而来。华苓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回头朝金瓶、辛嬷嬷等人笑道:“这天气实在是极冷,可真想停一日,不去骑马呀。”
辛嬷嬷立刻就心疼地说:“嬷嬷正要如此说,今日真真是冷极,便是停一日也不算什么。说不定其他娘子们也并不去校场。”
金瓶拢着手,温柔地笑了笑,道:“不若婢子令人到娘子们园中去问上一问,若是娘子们也不去校场,九娘子也就不必跑一趟了,若是担心教授责问,不若令人去说,娘子略有些身子不适,如何?”
装病了?华苓很心动,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都起来了,还是去罢,要是被拆穿了不好看。”
到了校场,华苓发现姐姐们倒是都来了,只是不见七娘,只有个小丫鬟来报说,七娘病了。
三娘有些忧虑,说:“七娘身子弱,上几月里也极少锻炼,如此寒冷天气极易着凉。我们稍后去茶园探一探七娘罢?”
五娘六娘都点头,四娘八娘嘀咕了一下,八娘笑吟吟地看着华苓说:“九娘,你去不去呀?”
华苓瞥她们一眼,点头道:“去吧,我也去看看。也不知请了良医不曾。”确实,这两月里,除了一家人一道用饭的少数时候,她也真是没有主动去过茶园了,七娘也不来竹园,基本上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府中上下都以为,她和七娘已经是完全闹掰了。
八娘说:“其实都是姐妹,那里来那许多争执呢,九娘与七娘道个歉儿就是了,依旧和好,气性也不能延续到新岁呀。”
八娘的语气很轻松,听了使人心情也颇为愉快。她一张粉嫩小脸在浅绿色的厚袄裙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可人。其实四娘、八娘这两姐妹越发长大了,只要不说算话,就显出了她们非常机灵、活泼的性子,天然地就有种长袖善舞的作风,是很容易讨人喜欢的。
华苓心里还颇为欣赏这样的一面,在后世社会里面,这样性情的人总是能混得颇好。当然,也许遇到大事情的时候,她们也总是会更多的衡量利弊,更倾向于保护自己的利益,但这都是可以接受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华苓还真不觉得这是一句不好的话,只要不去害人,人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是一件大功。
于是一群小娘子,在校场锻炼完毕后联袂去了竹园。
七娘当真是病了。清晨侍婢们将她喊起身去锻炼,七娘勉强换好了外衣,用早食的时候就吐了,半口热食都没有用进去,晕晕沉沉。燕草碧丝当即吓坏了,立即便去告知了大掌事,令请良医。
娘子们到茶园的时候,良医也是刚刚到,一直在家外忙到了腊月二十八后,才能在家中歇息的大郎也到了。
良医给七娘诊了脉说:“外感风寒,并无大事,吃几贴药,细细养着便是了。这几年里,老叟看着谢七娘子身子骨是好多了,也经得起药力,这勤练身体之事,万万不可轻忽了事。”说着写了药方子,又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
大郎做主向老医者道了谢,又给了诊金,让仆下送走了人。回转过来,大郎就看见了华苓站在七娘卧房的最外面,娘子们一窝蜂都围在七娘床边七嘴八舌地关心,倒是没有人顾上华苓。
大郎含笑问:“大哥看着,小九当真是与小七闹翻了呢?怎地大家都在里面,只你冷清清在外头。”
“没有的事。”华苓很果断地否认了,微微笑了笑,小声告诉大郎说:“七姐这人呢,比较骄傲。没有个台阶她是不可能低头的。”
大郎挑了挑眉。
华苓继续小声说:“她会生气,我也会生气呀。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才不喜欢当受气包呢。我与你说,大哥,这回我是决定了,若是七姐不肯道歉,我才不理她呢。不能惯着她。”
大郎其实也不知这两个妹妹到底争吵了什么,闻言只是笑:“大哥不掺和你们的事,只是明日便是新岁了,你俩难道竟要将气生到来年?你又不生气,便是让着姐姐多些又如何?”
华苓哼了一声,说:“谁说我不生气了,我是很生气的。”
大郎笑着摇头,揉揉华苓的头发,走进七娘的卧房。娘子们见大哥来了,便给他让出了床头的位置。大郎和声道:“七妹莫要担忧,已经令人去抓药了,待熬了药饮下,七妹定能快快好起来。今夜里可是除夕,我们要在庭院当中燎火、爆竹守岁的。”
七娘面色苍白,闻言点了点头。
大郎看见七娘眼睛看了一圈,有些失望,想来是没有见到爹爹的缘故,便安慰她:“爹爹事务繁忙,今日白天还要去署里。但是夜里定然是会回来与我们用团年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