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嬷嬷为华苓守夜。华苓看着这位陪伴了她好些年的老妇人吹熄了蜡烛,在黑暗里倦声道:“嬷嬷,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娘子快快睡,嬷嬷看着漏刻,不会误了的。”辛嬷嬷心疼地应了,却不敢多说话,轻手轻脚出去了。
在黑暗里,华苓慢慢睁开眼,盯着黑乎乎的帐子顶。她觉得自己最好能哭一回,若是能哭,眼泪会带走大量的压力,只是尝试了好几次,她甚至用力拧了自己的腿,疼得可怕,却依然没有眼泪。
罢了,眼泪这等奢侈的东西……
……
“娘子,娘子,三郎君来寻你,三郎君很是坚持,他说他有极重要的事,娘子可要见他?娘子,娘子……”
华苓混混沌沌地被推醒时,窗外天色依然是黑的,还不到五更。
她很快在竹园的堂屋里见到了三郎。
三郎着一身油栗褐色的圆领夏袍,在厅堂里微微泛黄的烛光下,他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的颜色,总算是不再苍白得叫人心惊。三郎静静坐在高椅中等待,他身边跟着一个小僮仆,神色懵懂。
望见华苓出来,三郎朝她看过来,笑了笑,说道:“打搅九娘休憩了罢,是三哥对不住了。”
想起了不久之前平嬷嬷说出的那些话,华苓心里难受之极。
她在和三郎位置并排的高椅坐下,勉强露出个笑,摇头道:“无事的,三哥定是有极要紧的事才会来寻我。不知是什么事,只要九娘能做到,一定会帮三哥的。”看见三郎让他身边的小僮仆退出厅堂去,华苓便示意侍婢们都离开。
侍婢们都非常听话,只有金瓶一人,在离开之前,有些戒备地看了三郎一眼。金瓶毕竟听到了平嬷嬷说的话,对于很可能不是丞公之后的三郎,对于母亲参与了谢族中叛贼所谋之事的三郎,金瓶是没有办法不戒备的。
三郎注视着华苓侍婢离开的方向。
他的面容轮廓俊秀,眼睫又黑又长,他跟卫羿的习惯很相似,都不喜欢笑。但三郎并不像卫羿那样,整个人都给人充满了生命力的感觉,三郎是极其安静的,他这个人,就像一株长在没有风的世界里的植株,作为一株植物,他拥有一切本种族应当有的美。
只是,缺了生气。
华苓看不清三郎面上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有表情。她想要开口的时候,三郎说话了,他转回了视线,看着华苓说:“九娘,是知晓了罢。”
“知晓什么?”华苓心一颤,看着三郎。
三郎说:“知晓我和七娘,并非丞公亲生。”
华苓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她几乎是呵斥道:“三哥为何这样想?这是谁人胡造的谣言,是谁与你说了扰乱人心的话?”
三郎将手边以厚纸封起的一叠记录放到华苓身边。他说:“丞公早知此事。”
“爹爹早就知道了?”华苓瞳孔收缩,本能地,难以相信地重复了一次:“爹爹……早就知道了?”
三郎并没有再接华苓的话。他说:“九娘,爹爹是信重你的。”
他站了起来,合身朝华苓深深一拜,玉雕雪砌一般的面容极其庄重。
华苓急急过去扶他,两人身高相仿,但华苓常年锻炼,手劲比三郎要大,很成功地将三郎拉了起来。但她也感觉到了,三哥的身体是多何其弱,心里微微一疼。
三郎站直了身,虽然他很瘦,但他站得笔直笔直。
他朝华苓微微笑了笑,他漆黑漆黑的眸子认认真真地看着华苓,说:“九娘,三哥素知你与七娘之间情分好,若是丞公发怒,你要护着她。待七娘好,不会亏的,虽然她有些骄纵,但心地极好。”
“七娘是我姐姐,我自然会护着她,三哥不必说这话的。还有三哥,我也是会护着的,三哥也是我哥哥。”华苓点头,三郎这个要求对她来说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心理轻松了一下,她笑了起来。
看见华苓笑了,三郎也又笑了笑,说:“长到这么大,竟不曾多注意过九娘,说七娘骄纵,但骄纵的实是我。”
华苓弯弯眼睛:“那三哥日后也多多与我说话不就行了么。还有大哥,三哥,其实大哥一直觉得你很聪慧,他是喜欢你的。”
三郎眼神动了动,终究是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
华苓觉得很开心,她主动地拉住三郎的手摇了摇,笑道:“三哥,三哥,其实在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你陌生,七娘也总是说你,虽然你不知晓我的事,但我知晓许多你的事的。”
三郎愣了愣,才抬起另一只手,像抚摸七娘一样,摸了摸华苓的头发。小娘子笑得眼眸弯弯,三郎的眼神也渐渐化冻了一般。他指了指高椅旁桌案上那叠信件,说道:“小九,关于叛贼的消息,我所知晓的都已写在其中,你将它交给丞公罢,许是能有些用。”
华苓闻言认真地点头。“三哥你放心。不论如何,就算拼命,我也不会让爹爹打你和七娘。我们是最亲亲的兄妹,谁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好。”三郎往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慢慢有些发白,快要天亮了。他说:“我该回去了。”
“好。”华苓点头:“时间还太早,三哥回去再睡一觉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郎没再说什么,带着小僮仆出竹园去了。
……
天色微明。
谢丞公背着手立在宫殿的雕花窗格前,举目望向渐渐明朗起来的天空。
殿外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喧哗。
“圣上晏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