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慌张,正想加紧脚步追上去,却被一只手摁住了肩膀。
“让它们走吧,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来人有着一口听上去相当酥、软的腔调,说话时尾音总是往上翘,带着丝丝的亲昵和甜意。
我听得耳朵一软,脸也莫名地红了起来。
还未等我克制好这些恼人的羞意,却见那人缓缓踱步,从我身后转了过来,语气中的甜意也愈加浓重。
“见到你很高兴呢,言叶家的最后一个血脉继承者。”
“我的仇敌。”
二十、
来者是个穿着赤色外袍的青年男子,他看上去大概二十岁出头,却有着一头异常苍老的白发。但我最先注意到,还是来者奇怪的脸色,像是敷了一层厚粉一样,他的皮肤跟墙壁一样是雪白雪白的。
那种沉满了死气的病态白,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青年见我似有惧色,凤眼微微飞挑,笑了出来。
“我这幅样子确实是有些吓人……”他笑罢从袖口捻出一块手帕,在脸上随意地擦拭了起来,不消一刻,那些白得吓人的粉终于被拭去,他的脸也没那么让我害怕了。
现在看来,青年的容貌应该是相当艳丽的,颇有些女子的阴柔之美。
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对方这副柔弱的外表与其性格不相符。具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啊……大概是因为小说里长得像白莲花的一般不是绿茶婊就是黑莲花吧……
我拉回了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回青年的身上:“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青年捻起一缕白发玩、弄了起来,“再准确点,你的祖父应该是我的死敌。”
“言叶斑野?”
青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因为他曾经从我这里偷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一下了,我是赖豪,铁鼠赖豪。”
“不过别人一般都不这么称呼我,它们一般称呼我为守山者大人。”
——
守山者,是自古时就存在的一种称谓。它的所有者一般都是此时期力量最强盛的大妖。
守山者与山神都属于法则所承认的治理者。就如每座存在有妖怪的山上必有管制它们的山神一般,每座有妖怪的山上也存在有一个守山者。
不过山神的职责是管理山上的事物,而守山者则管理着结界。
与山神的世代沿袭不同,守山者算是一种竞争上岗的职业。只要能够杀死现任的守山者,那么法则就默许你取代它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守山者。而成为守山者,则意味着可以拥有随意离开山上的资格。
“你的祖父在几十年前,从我这里偷走了作为守山者的信物。”赖豪笑着道,他的眼睛黑沉黑沉的,我一时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因为没有按照法则将我打败并且杀死,而仅仅是偷走了信物,况且偷盗者还是一个人类。所以他无法取代我的位置成为新一任守山者。”
“但我却因为丢失了作为守山者的力量来源,失去了大半的妖力,被困在了法则所划定的子空间里。”
“一天没有找回信物,我就一天不能出来,我的力量就一天不能恢复。”
我知道他指的子空间应该就是现在我所处的这个地方了。
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毕竟死人无法再开口说话,谁知道他是不是信口胡诌,另有目的。
“所以你想见我是为了报仇?”我直言不讳地问道,“那这跟青行小僧要杀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它想杀了我,是为了要成为新一任的守山者?”
“向你报仇?”赖豪有些哑然失笑,他蹲了下来,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然后左右摇了摇我的脸,语气又重新甜腻了起来,“对幼崽下手这种事太低级了,我赖豪自认不是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妖怪。”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等到你活得都活不动了的那一天,再动手将被你祖父偷走的东西取回来。毕竟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这点时间我还是等得起的。”
“你凭什么认定偷东西的人一定是我的祖父,而且‘从我身上取回’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祖父没有偷走信物,他怎么可能拥有引领妖怪穿梭结界的能力?那个家伙是叫不落对吧?低贱的付丧神,一个无足轻重的傻子,连自己被拿来做了他人引路的棋子都不知道,话说回来,你的祖父在忘恩负义这方面还真是相当有天赋呐……”
我的心慢了半拍,如果对方的话全是真的,那么和小灯笼不落的那些话就可以全部串起来了!
所以,不落遇到我祖父的那一夜,同时也是我的祖父从赖豪那里偷盗信物的那一夜,那个追逐了不落和祖父一个晚上才放弃的妖怪就是赖豪了。而也正是因为有了那个信物的关系,我的祖父才具有了能让不落走出结界的能力!
至于成为了为他人引路的棋子……难道说当时成功离开野比吕山的,不止不落一个人?
我心底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
山下!
白虎曾经回答过我,抚子将山下藏在了结界里,后来也是由已经转世了的祖父将他放出来的。只是后来他并没有选择和祖父一起离开,而是选择将所有记忆封印在了结界里,不知所踪了。
所以当时祖父应该是借由帮小灯笼不落走出结界为由,同时释放了山下。
等等等等……
山下……山下?!
这不是那个被八尺大人带上山的小孩子的名字吗?!
八尺大人两次带走并且没有杀死的人都姓山下,这之间是有什么联系吗?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嘛~”见我一副极为震惊的模样,赖豪突然捏了捏我的脸,语气破有些玩味地道,“言叶斑野虽然拿着守山者的信物,但是因为他并不是被法则承认的所有者,所以想要驱使它,必然需要有媒介来牵引。”
“不落就是那个媒介对吗?”我的话音已有些变调了。
赖豪没有直接回答,可我知道他这等于是默认了:“同时承担两份通过结界所带来的反噬,就算是积攒了好几百年的力量,也是会很快就油尽灯枯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祖父将信物传到了你这里。”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信物!”
我有些恼怒推开了他的手,向后退了好几步,努力抑制下直接跑掉的冲动。
我知道现在的形势想逃是肯定逃不了的了,毕竟这是他的地盘,况且来时的路早就不见了,就算想原路返回也很困难。
“我知道就好了。”他被我推了一把也不恼,只是慢慢吞吞地直起了身体。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不可能。在你老死之前,你都不可能从这里离开了。”
说着他动了动指尖,随即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在那个时间点来到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不能离开。”
“……”要死!连嘴巴都动不了了!
随后我被几个穿着各式图案颜色皮袄的少年,就这么直挺挺地抬进了庭院深处的和式老宅里。
赖豪背着手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将目光移到了别的地方。他的脸色意外的有些沉闷。
他看上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啊……
诶!等等!你拽到我头发啦!
我怒目瞪了一眼抱着我脑袋移动着的少年。
他抖了一下,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再勾着我的头发了。
我见此又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二、三岁,长得白净白净的,脸上还带着些未消的婴儿肥。他披散着一头半长的黑发,配着厚厚的白色大袄犹显稚气。
他似乎很容易害羞,见他脸上隐隐约约有些发红,我突然来了些恶趣味,也没转移视线,直看得他整个脖颈都红透了。
待最后他们将我放置在榻榻米上时,他还是第一个跑出去的。
直到屋子彻底安静下来了,那些被我压抑住的恐惧才被释放出来。
现在怎么办啊……
我直直地躺在榻榻米上,陷入了沉思。
虽然生命暂且无忧,但是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啊。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本来还想着最后的时光和惠子小姐一起度过,可现在看来,这个最后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了。
惠子小姐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不见了会肯定会急死的……
我简直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该这么草率地跟着那两个小妖怪过来。虽然一如我所预料的,没有危险,但目前这情况还不如来点危险呢!
起码惠子小姐留在我身上的符咒就会起作用,她也可以马上知道我的位置来找我了。
整座野比吕山那么大,况且依赖豪的说法,我现在所处的空间已经不属于野比吕山的范围,所以惠子小姐想要找到我,太难了。
不行……不行……不能总是依赖惠子小姐!这个空间我上次来过一次,最后不也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了,那么这次一定也是可以的!
上次、上次是因为我帮青行小僧赶走了那两个小团子,它为了报答我才送我离开的。虽然现在知道它那时候肯定是不怀好意……
所以它们要的守山者信物到底是什么啊?!赖豪说它在我的身上,如果我能把信物找出来物归原主,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开了?
我感觉抓到了一点头绪,于是开始拼命回忆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始终是一无所获。
到了晚间时分,那两个黑白团子拖着一大块三明治进了房间。见我一动不动地躺着,黑团子小跑到了我的耳边大声道:
“大王说还要再过一会儿,你身上的禁制才会解除。”说着它伸出肉乎乎的爪子轻拍了拍我的脸,“到时候你就可以起来吃东西惹~”
“大王已经把给你喂食的工作交给窝们噜~”白团子也挤了过来,它的声音细细尖尖的,语气里是满得快溢出来的兴奋,“这还是我第一次养人类诶~听说你们人类是非常娇贵哒,不能吃生食还容易生病。但是你放心啦!我和黑下会好好照顾你的,一定把你养得又白又胖,然后幸幸福福地老死掉~”
被妖怪们当成宠物养起来了……而且似乎是要养一辈子的样子……实在是……太、太丢脸了……
我动了动唯一可以活动的部位——眼睛,然后缓缓将它闭上了。
要出去,一定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