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亲启:
见信如唔。
听闻师父有难,弟子愿为师父分忧,以报再生之恩。
——弟子敬上
萧铭握着手中的信笺,眉眼柔和,在感应到玄钺疑惑的目光后轻轻一笑,转而拿起赤色的鸟羽,轻轻抚弄:“是天羽,他这次当真帮了我一个大忙。看起来,他在妖界过得相当不错,都有心思管我这个师父的闲事了。”
萧铭身处正道,联络魔修的方法相当局限且危险,而身处妖族的陆天羽却截然不同。妖族虽然绝大多数生活在结界的另一侧,但隐藏身份活动于人间的也并非没有。虽然结界能够隔绝大部分妖族进入人间,但妖族却自有一套联络外界族人的方式,而能够拿到这些联络的暗线,就意味着陆天羽不仅在妖族活了下来,甚至还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令萧铭这个做师父的倍感骄傲。
比之道修周身的清冽,魔修散发的魔气更加适合妖族遮掩自己的妖气,故而妖族在魔域中的活动更为频繁,挑起魔域内乱自然也要比萧铭更为方便简单。
养徒千日、用徒一时,对于这一份回报,萧铭深感满意。
“不愧是我的徒弟,这么准确地把握住了我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萧铭止不住的欣慰,脸上的笑容让一边的道衍觉得尤为碍眼。
“这徒弟和徒弟,当真是不一样啊……”道衍摇了摇头,把玩着手中的同心镜,深深感叹,“别人家的徒弟心心念念着为师分忧解难;而我家的徒弟,却最喜欢坑我这个师父,就连惹下的烂桃花都要丢给师父处理。”
萧铭瞥了道衍一眼,笑容不变:“有其师、必有其徒。天羽那个师父兢兢业业、对徒弟百般呵护,徒弟自然投桃报李;而我那个师父总是以逗弄弟子、看弟子的热闹为乐,便也只能‘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道衍:“……………………………………”
——你这个逆徒!
既然魔域那边有陆天羽相助,那么萧铭便不需要再多动手脚,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叛乱结束。
拿着陆天羽送来的羽毛,萧铭在玄钺的陪同下一起见了被封印的曾经的赤王。
由于赤翼鸟的种族特性,赤王的伤势已然恢复,但一身修为全失,又无法继续修炼,只能以鸟类的形态示人。
看到萧铭的时候,赤王展开双翼,啼叫了一声,金色的瞳眸狠辣怨愤,显然一点也不欢迎他这个仇人的到来。
萧铭没有理会赤王的敌视,只是在安全的位置盘膝坐定,掏出了怀中赤色的鸟羽。
赤王动作一滞,敛起双翅,微微侧头,颇有些惊疑不定。
“你没猜错,这是天羽送过来的,他现在过得很好。”萧铭轻声说道。
赤王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赤红色的鸟羽,眼神复杂。
“虽然我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但他应当是有了自己的势力,甚至帮我挑唆了魔域的内乱,令我这个做师父的十分欣慰。我想,作为他的父亲,我也应当告诉你一声。”萧铭顿了顿,添上一句,“你的儿子没有给你丢脸,他延续了赤翼鸟一族的骄傲与荣光,这也应当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赤王微微合眼,依然没有回应。萧铭也没有在意,只是扬起手,将手中的鸟羽轻飘飘地送入封印,“这是你能够得到的唯一属于你儿子的东西,若喜欢就留下,也算是有个念想,若是不喜欢……便毁了吧。”
看着封印中宛若一块石头的赤翼鸟,萧铭没有继续停留,起身后施施然离开。玄钺冷漠地看着自己曾经的仇人,抬手结印,将封印再度添上了一层。
“你这样做,到底是慈悲,还是折磨?”道衍复杂地看着萧铭,颇有些疑惑,“自己的儿子过得好,应当是好事,但这儿子却也是害得自己流落到如此田地的祸首之一,仇人这般逍遥,怎能安心接受?”
“是慈悲还是折磨,这就要看那赤王本身怎么想了。”萧铭弯了弯嘴角,“若他看重天羽,真心以父亲自居,那这片羽毛自然是慰藉;若他比起天羽更看重自己,那自然是折磨,让他即使被封印也寝食难安。”
“你倒是个好师父。”道衍哼了一声。
“自然。”萧铭应得坦然,“他若对天羽真心,我自然回报,若是相反,我也不会视而不见——也算是感谢天羽这一次的援手吧,虽然他定然不会在意。”
陆天羽指挥妖族煽动起的魔域叛乱耗时良久,最终以魔尊乐情一方的胜利宣告终结。巩固了魔尊位置的乐情一怒之下流血千里,将所有参与叛乱的魔修尽数格杀。
虽然获得了胜利,但乐情一方也损失惨重,他本人更是身受重伤,必须及时闭关修养。
“真是可惜,倘若这一次正道能够在这鹬蚌相争之际插.手,必然能够渔翁得利。”萧铭轻啧,倍感惋惜。没有让乐情死掉,那么后患便没有彻底拔除,一旦对方闭关结束,一定会卷土重来。
“这是自上古流传下的规矩。”玄钺本人也有些遗憾乐情的存活,但却并不赞同萧铭的主张,“魔与道相互对立,却也相辅相成。即使此次魔道大衰,也不会就此绝迹,倘若破除了这项规矩,若后世正道衰败,魔道也必然会乘虚而入,生灵涂炭。”
“我明白,凡事都需留一条底线。”萧铭点了点头,“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
萧铭并不在乎后世会如何,也不在乎自己这次鼓动正道压制魔道后,魔道死灰复燃的反扑——只要乐情顺利死掉,他才不会去为不知多少年后的子孙考虑。
但既然玄钺在意,那么萧铭也不会让他作难,反正他能坑乐情一次,也能坑第二次,早早晚晚,乐情都会折在他的手上。
萧铭垂眸看着手中的同心镜——这是他特意从道衍那里要回来的,因为他知道,乐情此次重伤闭关之前,必然会联络他,刷一刷存在感。
第二天午时,同心镜便意料之中地震动了起来,萧铭早有准备,当机立断地送入灵力,接通了讯息。
同心镜内,乐情面色煞白,嘴唇却是如血般嫣红,整个人都透出无法掩盖的病态。萧铭眼眸微闪,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
乐情轻轻勾起了嘴角,语气甜蜜:“这样看着我,你是在心疼吗?”
“为何这样说?”萧铭挑眉。
“自然是因为舍不得我啊~”乐情愉悦地笑了起来,但萧铭却并未让他继续得意,突然出声打断:“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乐情偏了偏头,露出一丝诧异:“是什么事?”
“这件事情就是——”萧铭缓缓笑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先前一直与你通过同心镜联系的,不是我;那个一直与你相谈甚欢、抱怨玄钺不解风情的人,不是我——那个时候,我都一直与玄钺在一起,甜蜜恩爱。”
随着萧铭的话语,乐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地几乎要滴下墨来,声音也由最初的轻快甜腻,变成了阴冷森然:“我不信。”
“你信。”萧铭笃定地反驳,“你必然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你太自信了,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心甘情愿地欺骗自己,即使察觉到些许异样,也因为抓不住确实的证据,所以毫不在意地忽略了过去,对吗?”
乐情没有说话,因为他无法反驳。萧铭毫不客气地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凶狠撕开,暴露出了他曾经疑惑,却从未细思的真相。
正如同萧铭所言,乐情太过自信了。在确定与自己交谈的人毫无易容的迹象后,他便从来不曾怀疑,即使他明知道萧铭不可能与他如此平静地相交,不可能对他抱怨玄钺的不足,不可能在言谈间隐隐流露出动摇与好感。
——他以为同心镜中的“萧铭”是在骗他,在利用这些细枝末节的假象安抚他。但那又如何呢?即使是假的,说多了也会在心中留下痕迹,也会潜移默化地改变固有的思想,但乐情却从来没有想到,就连“萧铭”本人也是假的。
冷酷、狡猾、谎话连篇,除非心甘情愿,否则没有人能够威胁他、禁锢他——这就是萧铭。
而自己则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一次又一次地输掉。
乐情只感觉自己体内的魔胎蠢蠢欲动,原本被费力压制的伤势再次爆发开来,令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保持住面上的镇静,没有当场被萧铭激得喷出一口鲜血。
但是喉间隐隐的泛甜让乐情知道,自己的伤势又加深了,如果不想死,那么他就必须立刻闭关。
萧铭、萧铭……乐情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将其混着自己喉头的鲜血一同吞进肚里。而沐浴着魔尊冷冽至极的目光,萧铭本人却没有丝毫心虚气短,仍旧维持着让人心烦意乱的讽笑。
“你瞧,说什么深爱我,说什么只有我们才了解彼此,你甚至连‘我’都认不出来,真是愚蠢、荒谬又可笑。”萧铭注视着乐情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中却没有丝毫触动,语气依然尖锐而恶劣,“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呢?执着我这张脸?执着我的身份?执着我曾经带给你的虚假的感觉?还是执着你给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假象?”
乐情的瞳孔紧缩,第一次在萧铭面前露出了茫然与空洞。下一瞬,同心镜的镜面突然黯淡,再也没有了那个冶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