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不仅是满朝哗然,甚至是满京哗然。
这事也仅仅比当初皇帝要立男后掀起的波浪小一点,不过因为有皇帝立男后在前,之后民间也有一些男子结合上户籍的事情出现,逸王要和殷纪成婚的事情,便也没有受到特别大的阻拦,不过朝中依然有大臣要以死明志,觉得皇帝这道旨意很是胡来。
杨笙儿也不要皇帝出马,就自己跑到那以死明志的大臣跟前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最后那大臣不仅没敢死,而且还是苦苦哀求,才把杨笙儿求着放过了他。
正是在筹备杨笙儿婚事的时候,太子生了病,帝后便总觉得更不能让太子觉得被冷落了,是以皇后还亲自到东宫陪了太子一晚。
要说杨麒儿是染上了风寒,皇后不该前去接触,不过季衡却不愿意听太医的那一套。
杨麒儿住在主院里养病,季衡握着他的手,杨麒儿右手上的那疤痕十分清楚,而且看那印子的深刻程度,恐怕用药也无法去除了。
季衡轻柔地抚着他手上的疤痕,柔声道,“你好好养着病,不要多想,就会很快好起来。”
杨麒儿静静看着季衡,低声说,“阿父,您不该来,到时候将病气过给您了可怎么好。”
季衡伸手轻柔地抚了抚他的额头,“我这里可不听这些道理。你小时候病了,可不还是在我怀里养好的。”
杨麒儿握着季衡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眼角微微犯湿,轻轻唤他,“阿父,阿父……”
季衡倾身过去,“怎么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朝我撒娇?”
杨麒儿紧紧抓着季衡的手并不放开,说道,“今年大年初一摔了一跤,我就知道我今年运势一定会很差。”
季衡道,“请了大师来东宫驱邪,你要想开些,好好养病,很快就会好的。我看你近来都不开心,是因为之前太累了吗?”
杨麒儿道,“并不是,大约只是运势差罢了。”
季衡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很多事情都不会再同阿父讲了,是不是?”
杨麒儿听他这么说,眼眶又泛了湿,嘴里却说道,“阿父,你别乱想,没有什么事。”
季衡道,“那就赶紧好起来吧。”
季衡在东宫里留着宿了一宿,皇后在,便没让太子妃和太子良娣前来,之后季衡离开了,因太子妃要来照顾太子,太子也婉言拒绝了,并且因此也没让太子良娣前来。
妾室张氏在太子去年回京时就接回了东宫,太子病刚好,身体还些许虚弱,这日刚从衙门回来,就被告知张氏发作了。
太子在张氏所住的院子外面候了一晚,只听到里面女人的嚎叫声,在这痛苦的声音里,他手里捏着佛珠,默默地祈求里面能够母子平安。
帝后也派了人前来询问情况,照说只是一个妾室生产,帝后不必这般在意的,只是太子还没有儿子,太医又检查出来太子妃很难受孕,说很难只是没有说死,其实是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怀上孩子了,故而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便显得很重要。
因为太子身体虚弱,张氏又一直没有生下来,太子便被劝回了前院去,他这一日没有去衙门办公,脑子里回响着张氏哭号痛苦的声音,他似乎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以前从没有过这断记忆,但他这时候却突然想起来,杨歆儿出生的时候,他似乎听到阿父也是这般地痛苦地惨叫着,这声音让他十分痛苦恐慌,惶惶难安。
杨麒儿这日既没有吃下早饭,也没吃下午饭,在下午,有人跑来对他说,因为孩子在张氏肚子里憋了太久,状况很糟糕,张氏也出现了血崩,怕是要保不住了。
杨麒儿浑浑噩噩地跑到张氏的院子里去,大家要把他拉住,不要他进产房去,但他还是进去了,产房里是浑浊的血腥味,杨麒儿扑到张氏的床头去,他和张氏并没有很深的感情,毕竟相处并没有多少时日,但是,这个女人的温柔他一直记得。
张氏只来得及说“殿下,照顾好孩儿……”便断了气。
杨麒儿看着她变得惨白的脸,她头发凌乱,眼睛些微发肿,嘴唇干裂,这样的女人,当是不可能美的,但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趴在她的枕边想要流眼泪,但是却没有任何一滴泪水。
帝后也很快知道了张氏难产而死的消息,张氏生下了一个男婴,虽然派了好几位儿科大夫前来,但这个男婴依然在第二天凌晨时候随着他的母亲而去了。
因张氏只是妾室,而这个男婴生下来才几个时辰就没了,故而是不能大办葬礼的,只是很简单地办了丧事,便去埋了。
杨麒儿让将那个婴儿的小棺材和张氏的埋在了一起。
在这个时代,女人生产本就十分危险,婴儿的成活率也很低,有些人家生十个能够养活一两个的也有,张氏和男婴没有保住,虽然很令人悲伤,但并不是让人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兰芷楼。
皇帝将季衡搂在怀里,劝他道,“不要伤心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再为麒儿纳几个妾室,他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季衡并不是伤心,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这才四月,麒儿今年便病了两次了,又出了这件事,麒儿心里还不知道该如何难过呢,而且珍儿身子也很不好,总是在生病,太医说怕是养不大的。麒儿小时候也是受尽了苦楚,为何他的孩子,又要这样。”季衡低声说着,他知道自己不该在皇帝跟前说这些,让他也跟着心情不好,但是,他心里难受,脸上也并不能完全不表现出来,是以完全不说,也是让皇帝担心。
皇帝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的确是十分宝贝他们,但是他们渐渐长大了,皇帝便觉得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日子,他们要去自己经营他们的府邸家庭,自己管自己的妻妾子女,自己承担生活里的痛苦磨难,只要成婚立府的,皇帝觉得他们就完全是成人了,他会作为父亲在意他们,但是,不会为他们负责了。
但是季衡不是这样,那种身为母子的牵系,让他总觉得没法完全放开他们,季衡理解皇帝,但是改变不了自己。
皇帝说道,“麒儿已经长大了,该他自己承受的东西,他便应该去承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君卿,你不能去代替他们承受这些。再说,要是这么点事,麒儿就扛不过来,又怎么做太子。”
季衡没有回答,好半天才发出声音,“钦显,我何尝不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能够不去想却是另一回事。”
皇帝便道,“朕不要你去想,你就不要去想。”
季衡看着他,摇摇头,不说话了。
皇帝为太子府送去了几个不错的美人,其用意不言自明,不过太子现在可没法在意这个,几个美人都被他交给了太子妃,皇帝送来的人,太子妃可不敢乱处理,便安排了院子住下。
因为张氏和孩子在眨眼间就没了,杨麒儿本就郁结于心,这下就更是难过了,不过他没有什么难过的时间,皇帝怕他越闲着越多想,便安排了他做事情,杨麒儿也去做事,但一颗心总觉得空落落的,精神不济。
在东宫在准备着为杨珍儿办周岁礼的时候,杨珍儿于一场高烧之后,三天后就病死了。
她是死在杨麒儿的怀里的,她发高烧时,杨麒儿就住在了管氏的院子里,昼夜不停地陪着她,他希望自己能够挽留住她的小生命,杨珍儿一直身体不好,故而长得十分瘦小,头发干枯,面色暗黄,但这是他的女儿,在他心里,永远都是最美丽可爱的孩子,杨珍儿死前因为难受一直在哭,她小声又含糊地叫着“爹爹”,她只会说这一句。
杨麒儿抱着她,哄她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身体就会好了,她便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杨麒儿一直抱着她,直到她身体变得冰冷。
当管氏哭着从杨麒儿怀里抱过孩子的小身体的时候,杨麒儿才反应过来,低声说道,“让她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不疼了。”
管氏眼泪流得更厉害了,说道,“殿下,珍儿她走了。”
杨麒儿抬头看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管氏吓坏了,马上让人去请太医,自己也顾不得已经走了的女儿,让乳母将她抱了下去,自己就去安慰杨麒儿,杨麒儿却说,“不要让乳母带着,你得自己多带着她,生母和乳母不一样。”
太医来后,说太子只是入了迷障,因为太子情形不好,管氏只得赶紧让人去请了太子妃,在太子迷障了这般的大事上,太子妃也不敢擅专,赶紧让人去上报了帝后。
帝后是一起赶过来的,杨麒儿坐在那里,发现面前有很多人,便说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你们都退下,让珍儿好好休息。”
遇到这种事情,季衡反而十分镇定了,将屋里其他人都遣退了,他甚至让皇帝也离开了,帝后的到来,虽然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但是也让大家心里都安定了一些。
季衡上前去,站在杨麒儿跟前看着他,因为这是杨珍儿的病房,房里还带着未散的药味。
季衡伸手捧着杨麒儿的脸,看进他的眼睛里,“麒儿。”
杨麒儿看着他,眼神便灵活了一些,说道,“阿父,你来了。”
季衡说道,“嗯,我在。”
杨麒儿便突然伸手把季衡的腰抱住了,将脸埋进他的怀里,“阿父,阿父,你来了。”
季衡说,“嗯,我在呢。”
杨麒儿说道,“阿父啊,珍儿没了,珍儿走了。”
杨麒儿没有哭,季衡一下子流了眼泪,他的儿子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季衡赶紧忍住了眼泪,说道,“珍儿身体不好,吃药总是受罪,所以她就不想吃药了,她便回去了,不过没关系,她还会回来的,你那么喜欢她,爱护她,她哪里舍得你这个爹爹,她下次一定带着好的身体来,能够健健康康地为你做女儿。所以你要好好的,这样才能迎接她再来。”
杨麒儿抬头看季衡,这才流了眼泪出来,他紧紧抱着季衡,“阿父,我好难受。”
季衡由着他抱着,说道,“过了这一阵就好了,阿父会一直陪着你。”
杨麒儿死死地抱着季衡不放,季衡被他勒得不能动弹,骨头都疼,但是却一言不发,只是温柔地拍抚他。
过了一会儿,杨麒儿似乎是冷静下来了,便说道,“阿父,我想去寺院里住一阵子,可以吗?”
季衡轻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