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的时候,卫嫤着急躲着予聆和箫聆,坐在了一蔡大妈身边,她一直低着个头,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而四面八方夹进她的碗里的佳肴也都成了难以下咽的毒药。予聆坐在她面,相隔不过五六尺远,但却觉得是隔阻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卫嫤扒着饭粒,将蔡大妈夹好的菜堆在一边,一餐饭吃下来,米饭倒是一点也没浪费,菜却是一点也没动。
她的吃相非常好看,端庄认真,仿佛每吃一口,都像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不管吃什么,表情都没多大的改变,但予聆却知道,她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般。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像军中那些个不修边幅的汉子一样,对酒当歌,月下咏怀。
军营里的将士自比不得养在深闺的千金,在左相府的日子,其实已经将她惯坏了不少,但有些习惯,却是自小扎根在生活之中,难以拔除的,战场上能有一场饱饭不容易,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是不吃饭的理由。所以卫嫤只吃了饭。
予聆看着她这般模样,也同样食不甘味,他这次来,只不过是想见见她,确认她的安全,想要看着她好好的一路无恙,可是真正见到,才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并不是那么开心的一件事。她正在纠结,而且依照她的过去十几年的生活经验,只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些什么。
她不是不想见予聆,可是见了予聆,箫琰又该怎么样?
她拿眼睛去瞟箫琰,而这位一贯使风雅的美人儿却没看她,只是低眉顺目地用餐,举手投足完美无瑕。
“我吃完了。”她丢下一碗五花八门的剩菜,有气无力地起身离座。桌上传来了男村民们的哀嚎。
“蔡大姐,我们做的菜是不是那么难吃啊?她居然一口也没碰?”这些菜都是男人们精心为卫嫤准备的,都听说美食令人开怀,可是卫嫤坐在餐桌上那么久,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辞,就连那些花花绿绿的卖相也吸引不了她的眼光。她心里乱得像解不开的丝团,分不清赤橙红绿。
“嫤儿!”予聆跟在卫嫤身后出来,刚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见她突然转身,走向了那个满脸痘痘的少年。
“我去给你们村长送饭。”与少年站在一起的男村民们听到她要亲自为村长大人送饭,脸上都露出了绝望。
蔡大妈说过他们“比村长大人还差得远呢”,初时听来还以为是句笑话,到了此际一看,才知厉害。前美男怎么说也是个大祭司,他们是什么?说好听些是南禹遗民,说得不好听,就是丧家之犬,战场逃兵。
少年满是期冀的脸垮了下来,他们绷着颜面去盛饭,一时间,门前就只剩下了卫嫤与予聆两个人,卫嫤稍稍动了一步,予聆立即就贴了上来,可是两人相对站了很久,也没找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箫琰在屋里,淡淡地看着门外的一幕幕,只是不作声。
那满脸是痘的少年盛好了饭菜,不由自主地望了箫琰一眼,喃喃地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争风吃醋?”
予聆心里有句话卡着,用力鼓足了勇气才说了出来:“嫤儿,我只不过想见见你……”
“所以就丢下了兄弟们不管,来这儿找我?”卫嫤猛地一抬眸,双目清亮如星光,逼视着予聆已隐隐带了些怒气,“我到现在还想着怎么去筹军饷,怎么帮你打赢这场战……可是你!”她的本意不是要说个,不是!可在无法逃避,没法解脱的窘境中,她却乍然想起了这个,明明知道是很伤人的话,明明知道自己是决计没有资格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连珠炮似的吐了出来。
予聆的脸色倒没有变,只是稍稍有些惊讶。
箫琰看了良久,才从少年手中接过饭盒,优雅起身,慢慢地踱向了两人中间,他将盛好的饭菜递去了卫嫤手里,转脸向予聆摇了摇头,轻声道:“别逼她。”
予聆垂下的手臂匿在袖子里,每一寸筋肉都储积了力量,可是却无从爆发,他厌恶地瞪向箫琰:“多事。”
卫嫤在两个男人交织的目光中逃走,逃得比兔子还快。她不是织云皇后,也不是柳沁,她问过了自己,可是却问不出答案。她以前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前的喜欢,现在知道了,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喜欢上了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而心里那座天平是怎么样的,她大概清楚,可是却始终不敢去承认。
那个陪着她笑闹的炎哥哥,终归是年幼记忆里温暖的影子,而她一生所知所想,都是从予聆的出现开始,从三岁起,到十六岁止,她的记忆就没离开过这个人。不知是因为段氏血脉里的挚念,还是自小颠沛流离的慌乱,予聆比普通男孩子更成熟稳重,更顾全大局,他从小就是那么一个人,即使是伪装,也要装得高雅脱俗,若只是看表面,他与箫琰是没有区别的,但是剔掉骨子里那层致命的伪善,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现在做的这件事,大抵是他一生当中最任性的,可是他来了,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