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世子的马车停在戏水阁与天香招之间,随车的护卫大约四五人,均自围着马车边打边退。车厢锦帘抖动,四壁被包得密不透风,站在卫嫤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车里究竟都窝了些什么人。
拦车打劫的只有三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的使剑,有的使刀,武功路数端正,身手都不差,一看就是名门正派里出来的,却不知究竟是哪家教出的江湖败类……好好的大侠不做,偏要跑出来做强盗打家劫舍?
卫嫤对官场的事熟悉得更多一些,江湖上轶闻什么的,就是予聆同她说了,她也记不住。
她好奇心起,就想跟着花重泪蹿下去凑个热闹,却被王佐不厌其烦地按住,这货哪里不按好,偏就按在她肩上的伤处,痛得她龇牙咧嘴。
“你又有哪根筋不对了?”她试图甩开,可努力几次,均未如愿,倒是把自己急出一身汗来。
“完完约是何许人也,你可知道?”王佐面色不改,反手押住她将其丢回了座位上。
“不就是漠北王世子么?刚才谢叔已经说过了。”卫嫤听到楼下的斥斗声,心里手里都直痒痒。不想让她去?她还偏要去!反正还是那句话,有人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曹远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上前道:“卫小姐有所不知,普通漠北人在我大梁确实算不得什么,但这漠北王世子却不好相与。此人身特殊,为圣上所忌讳,圣上明文下诏,令朝中官员不得与其私下结交,若是我等出手相助,指不定会在一众朝臣之中落下话柄。不如静观其变。”
“特殊?谁不是两眼睛一个鼻子?能特殊到哪里去?”卫嫤越发心痒难煞。
“这个还得从漠北士族说起……漠北与南禹一样,原都是我大梁边境小国。漠北人骁勇好战,野心勃勃,曾不惜穷兵黩武,屡屡犯禁,我大梁王朝曾逾数朝征战,直到圣武皇后亲领天兵北伐,力挫群雄,才换得数十载的安宁。漠北眠都旧主完完焘出城投降,受封漠北王,自此漠北才纳入我大梁版图。漠北王归顺,但漠北与大梁子民仍是旧怨难消,时有冲突,后完完焘身死,继任嫡长子完完缺突然半夜驾崩,余下六子便谁也不服谁,竞相煽动家臣变乱,渐渐各自为政,到最后互相打起来。这一打,又是几十年。”
“这些跟完完约又有什么关系?对了,他既是漠北王世子,为什么会住在扶城,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他?是因为漠北后来发生的事?”她知道圣武北伐一事,对漠北一族也不陌生,但对此事的来龙去脉却从未关心过。
花重泪已经加入到打架斗殴的不法活动当中,正如王佐所料,他扮演的是拦路抢劫的那一路。
这个虾米世子也真够倒霉的。刚开始卫嫤还有一点同情他,可一联想起漠北人那趾高气扬的行径,当然,这里特指王某人,她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漠北六王打打闹闹地折腾了几十年,确实分出了胜负,但是粮食却耗光了,国家也穷得叮当响,新任的漠北王完完拓不得不向我朝借米,没想到却是借而不还……”曹远见卫嫤听得认真,不觉心中窃喜。
“借而不还?他是想养精蓄锐?然后一鼓作气,将大梁也吞了?”卫嫤若有所思。
“犹未可知。”曹远摇头。
“那你又说漠北小民不可轻看?不就是借米而不还么?”卫嫤瞟了王佐一眼,嗯,漠北小民。
“事情还没有完,这个完完拓借米当年,北夷来犯,完完拓只好借了米又借兵,大梁为保边陲安定,不得不派兵增援,却没想到出兵一万,无一归还。”曹远叹了口气。
“这个漠北王真有意思,怎么借什么都不还?”卫嫤笑了一下,可是想到惨死的夏侯卓琪,她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夏侯府统领的是北营五万军侯,但北面的江山原是由南禹段氏代管,后来出南禹暴*,夏侯出兵镇压,才令北营斩获定南骑称号,夏侯罡袖手不战之后,取而代之的正是府中次子,夏侯卓琪。北军兵一万,自然不全是由卓琪统领三军,那时候他还是个副将,手底也也只有一千人左右,都是夏侯府上的亲兵。
打北夷,七天七夜,大小回合交锋六十余次,夏侯卓琪无往不利。可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他却遇到了伏击。最后落得马革裹尸,白发人送黑发人。
卫嫤记得夏侯罡曾对着灵堂大哭了一场,从此对二公子之死,绝口不提。
那时候卓桦年纪还小,只知道卓琪哥哥不会再回来了,伤心完了之后,便再也没碰过夏侯卓琪的佩剑。至于在漠北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情。
予聆隐约像是知道真相的,却同样晦莫若深。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想起这此旧事,更已物似人非。
叠上了这些过往,卫嫤面对漠北人的厌恶,于冥冥之中却又深了几层。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北征军执帅印者,是骠骑大将军潘国良。”这些卫嫤记性很好。潘国良是与夏侯罡出生入死的兄弟,只没想到那一战,连他也没能回来。一万人马就这样被漠北王吞进了肚子里,又不知害得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
“那这个漠北王世子是怎么回事?质子么?”她的目光掠过王佐,又一次瞟向了街心。
这时花重泪已加入战团,与那三个拦路打劫的年轻人靠在一起。
世子府的护卫已经被他们打跑了两个,还有一个正抱着车辕吐血,剩下的还在负偶顽抗。
但卫嫤已经没有除强扶弱的心思了。
“差不多就是质子。”
王佐一直在听,这时候突然搭话,将卫嫤吓一跳,等她看过来,他抿紧唇,又什么也不说了。
“漠北王世子完完约,是漠北王完完拓的第十二个儿子,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一根独苗,只要掐住了完完约,就等同于把住了完完拓的喉咙,他如果不想让漠北再次陷入多方混战,就得老老实实地听候朝廷的差遣,那一万人马不回也罢,只要完完约在京一天,他便不敢乱来。”曹远接着道。
“这个不对,若是那漠北王再生出第十三个儿子,第十四个儿子,那这个儿子不就成了废子一颗,到时候时机成熟了,又打退了北夷,他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卫嫤觉得这个方法似乎有点荒谬,老婆没了可以再娶,儿子没了可以再生,这对上位者来说,这比吃饭拉稀还平常,“这样不靠谱的法子究竟是谁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