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姑姑浑身一颤,抬起眼皮看着他,见他目光里失望与恼怒俱全,颇有点难堪。她在宫里二十几年了,因为通文史善处事,颇受先帝器重,曾经做到从二品的御侍(皇帝身边女官),而后先帝把她拨到瑞妃(太后)身边做正三品的令人(妃子身边女官),晋王年少时,顽劣异常,荒废学业。先帝疼爱他,怕别人不能善加引导,又把她拨到晋王身边做过两年时间的正四品典侍。后来,晋王年岁稍长,先帝请大儒教导他功课学业,她便又回到瑞妃身边当正三品的令人。因为那两年亦师亦仆的相处,两人的情份不同于常人,一直以来,晋王对她敬重有加。
晋王见她眸里露出难堪之色,心底微叹口气,口气稍柔说:“万姑姑,父王曾赞你,胸有甲兵千万,怎么连你也疏忽至斯?”
表面说她疏于防范没有照顾好,其实暗中责备她空有韬略,却干出这种陷害他人的蠢事。万姑姑心里惭愧,又觉得委曲,其实今日的事情,她是劝过谢贵妃,不过谢贵妃一意孤行,她也没有办法。思来想去,不好辩解,只好说:“王爷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谢贵妃见晋王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连万姑姑都不放过,心里诧异万分,同时疑窦丛生。陆公公在太后宫里只是一名普通的太监,斥责他不算什么。但万姑姑服侍过先帝、太后,又曾经是他的典侍,在宫里资格极老,连官家都敬重她。他却毫不留情地斥责,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太不正常了。虽然不解为什么,但是晋王偏袒阮碧的意思,她却是听出来了。
谢贵妃不笨,相反还很聪明,晋王既然把事情引到自己身上——治下不严,今日的事情便只能大事化小了。想了想,笑着说:“王爷别怪万姑姑,方才是妾身自己贪快,走在他们前头了。”
晋王听出她话中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便不再吱声,只看着她。
谢贵妃又说:“于内侍,你不说是陛下要召阮姑娘问话吗?还不快引她过去。”
于内侍犹豫地问:“那方才她推搡娘娘一事……”
“此等小事,就不必禀告陛下了,反正本宫并无大碍。”
于内侍应了一声:“是。”看着阮碧说,“阮姑娘起来吧,随咱家去见陛下。”
阮碧当即站了起来,看了谢贵妃一眼,正好谢贵妃也在看她,这一眼是火光四溅。
谢贵妃笑着说:“阮姑娘的故事说得真好,只可惜今日天气已晚,不能听到书生有什么后招。只能将来再找机会,听姑娘讲完。”
她的意思是此事不会就此结束,阮碧既然想明白两人的立场,也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与她善干罢休。所以,粲然一笑,说:“贵妃娘娘既然爱听,我一定要将这后面的故事讲得精彩异常,高潮迭起,才不辜负娘娘的一片厚爱。”
她是故意的,因此笑得特别灿烂。唇红齿白,眸光粼粼,乍一看象是树木深秘密处走出来的精怪妖魅。
皇宫里多的是美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明明是少女,却散发出千年草木精怪的气息。谢贵妃自负美貌,也看得心里一凛。又听她不甘示弱地接了自己的战书,心里竟然有一种遇到敌手的兴奋。看着她,也跟着张扬地笑了起来,然后摆摆手。
于内侍得了指示,带着阮碧往枕梦亭而去。
谢贵妃又和晋王说了几句,婉转表示没有置疑他治下不严的意思,这才带着一干人走了。走的稍远,她叹口气,看着万姑姑歉意地说:“姑姑,是我错了,不该不听你的劝,小看了她。你说的没错,紫英确实是只老狐狸,不会收个没用的弟子。”
其实刚才没有晋王出现,她也准备放弃让于内侍揪着阮碧到皇帝面前问罪的打算,因为她的口才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她一开口,就有一种魔力让人听下去,而皇帝正好是个爱才惜才的。
万姑姑点点头说:“贵妃不必自责,虽然我瞧她不同寻常,却也没有想到她这么厉害。同她交一回手也是好的,说起来,这位阮五姑娘一直在藏拙。贵妃方才一逼,她倒是露出原形了。”
谢贵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阮碧的最后一笑,又张扬又秀丽,可见她其实是一直收敛自己的风华,若是她不收敛风华,会如何呢?她有点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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