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册子的作用是用来记档,规矩是顶格大写‘某人折’,陆建瀛就是陆建瀛,张亮基就是张亮基,只记录名字,不记录官职,以下摘录事由。接下来是注明所奉的朱批,不外乎‘阅’,‘知道了’,‘该部知道’,‘交部’以及‘另有旨’等等。
这是一种值班时随到随办的记录,有点像是流水账,然后分门别类,记入小册子,以便日后查考,这种小册子叫‘记载’,除了上折子的人名、事由以外,上面还会另外加一个记号,分为‘明发’和‘廷寄’。其中明发是画一个圈圈,廷寄是画一个尖角。
这样的工作只是水磨工夫,照录下来就算完毕,接下来还有一项是写‘知会’,就有点费脑筋了。知会就是工作日记,首先是写一个‘起’字,写明这一天皇帝召见了多少人,分成几次召见;其次是‘旨’,这是指皇帝主动颁发的上谕而言,这不是每天都有的,若是没有,也不能写‘无’,而要写一个‘摇’字,沈桂芬刚入军机处的时候,曾经请教过前辈,问道哪一个,都不知道这个‘摇’字,典出何处?
最后一个最麻烦,就是记录京内各部及各省督抚的封奏,京内的写明衙门;外省的则简写省名,如直鲁晋豫等。这本没什么,不过有一件很讨厌的事情是,地方上的封奏都是用夹板以黄丝绳捆住,一来就是好几个夹板,而在夹板之中,可能还有夹片——每个夹板之中,可以最多附四个夹片,也就是说,一份封奏而到的奏折,可能有五件事要办,两个夹板就是十件事
军机章京最头疼的就是夹板,倘若这一天没有夹板,那可以肯定的,就是今天可以清闲了。当年有个章京,做了一副谐联,专讽其事,叫做:“得意一声‘无夹板’,伤心三字‘请该班’。”
肃顺来的时候,沈桂芬正在抄录文字,听见门口响动,以为是厨子送晚饭来,没有想到是肃顺,他和肃顺不算特别熟,不过肃顺对于沈桂芬这样的读书人从来都是高看一眼,和龙汝霖呆得久了,说话也不像以前那般的粗鄙,倒也不讨人厌:“雨亭兄,这么晚了,有事吗?”
“刚才递牌子进去,请圣上的起,这不,想在这里等一会儿,消磨片刻。”
沈桂芬人很聪明,知道肃顺这时候请起,一定是很大的事情,不过事不关己,不好多问,当下摆手邀客:“既然这样,雨亭兄,请过来坐,过来坐,只是这值房之中蚁旋之地,不足以请雨亭兄贵步停留呢”
“还是这里暖和啊,外面贼冷贼冷的。”肃顺笑了一下,举步入内,在大大的炭火盆边坐了下来,伸手烤着火:“我便叨扰一二了。”
皇帝还没有用晚膳,就听见六福来报,说是肃顺递牌子进来了:这个时候?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有心不见,又想,肃顺这时候递牌子,怕是有很紧要的事情,当下传谕一声:“让他进来吧。”
六福找了一大圈,才在军机处的值房中找到了肃顺,在这样的天气里冒雪出园子,六福的脸色自然是不会好到那里去,“肃大人,和奴才走吧?万岁爷等着见呢”
肃顺暗道糟糕:太监没有不是气量小的,自己一时疏忽,让他空转了一场,自然心中不快,日后在皇上面前进上几句坏话,好端端的前程就败在这些小人的手里。
随手在袖口里摸了摸,今天出来的急,身上还没有带着银子,只好快走了几步,和六福走到并排:“陆公公,这一次我出来的急,没有带银子,日后有机会了,请陆公公到我的府上,我们长做盘桓,不知道陆公公几时有空,我扫榻以待?”
六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看看前面就是皇上所在的烟波致爽殿,时间有限不能多说,只好点点头:“那,改日我一定到大人府上拜望。”
“欢迎,欢迎。”
“走吧,不要让皇上等了。”六福在前,把肃顺领到殿中,穿过甬路,撩起黄绸子缎面包裹的棉门帘,殿中一片明亮,四周燃着儿臂粗的蜡烛,吐吐吐的闪烁着,皇帝正坐在御案的后面,手中拿着一本奏折,却没有在看着,而是抬起头来,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肃顺不敢多打量,趋前几步,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奴才肃顺,叩见皇上。”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问道:“这个时候你要见朕,可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若是没有,朕要问你惊驾之罪哦”
皇帝虽然语出玩笑,肃顺却不敢有半点欢容流露,以头触地,大声说道:“奴才这一次回京,听闻了一件大事,要向皇上造膝密陈,故此才在此时请皇上的起。冒犯之处,请皇上恕罪。”
“你说吧,是什么大事。”
“皇上,奴才说之前,想先请皇上的旨意,恕奴才大不敬之罪,奴才才敢吐露实情。”
“大不敬?你犯下什么大不敬的罪过了?”皇帝愈加好奇起来:“好吧,朕答应你,不论你有如何不恭之处,朕概不加罪。”他又说:“这下你可以放心的说了吧?”
“是。”肃顺答应一声,把这一次回京之后,到郑王府拜望郑王福晋,以及听到,见到的一切向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一开始没有把肃顺这一次雪夜而至、有所陈奏当成很重大的一件事,可是随着他的陈奏,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听他说完,皇帝随手拿起茶杯,只喝了一口,就随手把茶杯向外一抛:“这是什么茶?”
‘哗啦’一声响,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肃顺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把头埋得更加深了,只听皇帝冷冷的声音问道,“这是哪一天的事情?”
“回皇上话,这件事是在十一月二十三日,奴才回到京中之后的第一天所见所闻。”
“你在京中呆了几天?”
肃顺心中叫苦,这时候万万不能撒谎,当下答说:“回皇上话,奴才在京中呆了七天,十一月三十日从京中启程,今天回到热河行在。”
“整整七天的时间,你知晓载垕有如此丧心病狂的大不敬之事,居然拖延了七天,才在今天回到热河,向朕禀告?”皇帝脸色铁青,一把抓起桌上的砚台,重重地砸向肃顺:“连续七天的时间,你和载垕、郑王福晋商讨对策,这就是你身为奴才,上侍君父的吗?还知道事先请旨,让朕免了你的罪?其心可诛”
皇帝恨声大骂,“好,好好个狗奴才朕金口玉言,不治你的罪,嘿嘿,朕不治你的罪。来人?把这个奴才叉出去,今后朕再也不要见到他”
肃顺眼中满含着珠泪抬起头来,向皇上重重地碰了个头,“奴才告退”
“滚出去”皇帝余怒未息的大吼着。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