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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江宁办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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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建瀛所要负责的是湖属八帮的漕帮改制事宜,和江淮四比较起来,湖属八帮都是疲帮——因为盘剥过甚的缘故。其中有一个名号为半帮的帮众,据说,这个一半的漕帮本来是属于漕帮祖师潘祖的书童,姓姚,单名一个发字,杭州人,生来聪明伶俐,事主忠诚,潘祖爱之如子,因而也收为徒弟,法号文铨,在潘安堂三十六大弟子,称为“守座弟子”——此人在帮中有特权;潘祖曾将编余的粮船一百六十四只,又分出半只,赏给姚发,随帮贩运香末杂货——实际上就是半公开的走私——自此留下半帮的名目。

半帮船又名“随运尾船帮”,大多是粮帮中最“吃得开”的人假借势力,贩运京广杂货,北去运南货,回空运京货;绍兴酒在京里称为“南酒”,大部分就是半帮船运了去的。而这一次陆建瀛要解决的湖属八帮,就用到了现在的随运尾船帮的帮主——他叫孙祥成,除了掌管利益极大的本帮业务之外,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嘉白帮的帮主孙祥太的弟弟。兄弟两个和罗九爷一样,都是‘来’字辈。

所谓的嘉白帮是湖属八帮中最大的一支,承运嘉属七县的自粮,部下漕丁众多,可称得上是两江总督管辖下的最大的漕帮分支,如果能够拿得下孙祥太,再配以杨殿邦的漕运总督衙门正在进行的对江淮四进行的改革,那么,完成皇帝交付的将漕运改为海运的重任,就不会有很大的阻力了。

本来,湖属八帮,尤其是嘉白帮是属于江苏省藩司所管,只不过皇帝的谕旨交代得很清楚:漕运改革之事,着两江总督陆建瀛与漕运总督杨殿邦共同署理。而杨殿邦将近80岁的年纪,自然不可能让他过问太多,所以也就只有把更多的事情交给陆建瀛了。

当然,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孙祥太势力很大,而且于漕运改革之事多有怨言,认为这是朝廷有意要逼死漕帮十数万部众,断绝漕丁的活路,据说酒后经常有大不敬之语态流露,弄得帮众人人自危。当然,这样的话只是道听途说,陆建瀛既不能当真,更加不能彻查——一旦发作起来,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漕运改革在自己这里出了纰漏事小,惹得紫禁城中天颜震怒就是大事了。

实际上,孙祥太一半是生气,一半是发愁:湖属八帮都是疲帮,从来被各方盘剥,勉强混一个温饱,还要时常靠弟弟的随运尾船帮接济。听说江淮四的罗九搭上了郑若增的沙船帮,双方现在的合作非常紧密,一边挑选精装补充进新沙船帮,一边筹资购买、新建俗称叫四不像的沙船,准备来年春天扬帆出海。而自己这边呢?听和湖属八帮有联系的京中大佬言,从明年起,最晚到咸丰二年,江南所有的一百二十七帮半就全都要完成改行海运的准备,等于是漕帮现在的状况,最多维持到后年,就要全部烟消云散了。

而最要命的是,这一次改行海运是皇帝亲自主持过问,殊非当年陶澍上书朝廷可比(这一节前文说过,不赘),简直只能是坐以待毙,而没有任何的解决途径。还好,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孙祥成结识了嘉善县的一个钱谷师爷,叫周大庆的,后者为他出了一计:此事漕帮急,陆大人那里,难道不也在急吗?

一句话点醒孙祥成,是啊皇上的旨意是把漕运改革之事交予两江总督和漕运总督共同署理,现在漕督那里事情已见端倪,而两江这边却还没有很正式的起步,漕帮为将来的生计发愁,难道陆建瀛就不为在皇上跟前交不了差而伤脑筋了吗?虽然花了五百两银子觉得肉痛,却是物有所值。孙祥成回到帮中家庙和哥哥说明此事,孙祥太也认为确是的论。这件事就和陆建瀛拖下去,看看最后是谁先顶不住压力。

陆建瀛生了一副好口才,说得活灵活现,把在坐的几个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孙瑞珍笑了一下:“这位粮谷师爷之计,虽然也只是出于疲兵之想,却不失为釜底抽薪之法。不知陆兄如何应对呢?”

“我嘛自然很简单,以不变应其万变。漕帮十数万部众,本官倒要看看,是他孙祥太撑得住,还是我坐得稳”

曾国藩心中一惊:倒是不知道陆建瀛是这样狠毒的角色漕帮便是有孙祥太等人不肯放弃利之一字,那十数万帮众又当如何?有心劝解几句,转念一想,自己这一次到江宁来,是为了和英夷相见谈判,他又是那种不大爱说题外话的性子,当下嘴唇动了几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钦差的公馆设在三山街大功坊的瞻园,当年大明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的府邸,颇具池台花木之胜景,负责办差照例是首县上元县的事情,县令姓王,很会来事的一个人,言辞便给更加的不在话下。为了办好这趟差事,便是连自己的铺盖卷也带来了,以便昼夜料理。

和孙瑞珍,沈淮商量了几句明天见面的事情,各自回房休息。待得周围安静下来,曾国藩才有精神打量自己居住的这间管驿。王县令真是有心人,房间布置得非常雅致富丽:梨木桌案上铺着簇新的细竹布,一个通体碧绿的四格翡翠笔格,上面放着大小不等的牙管与湘妃笔管,一方大号端砚,白玉水盂,水晶镇纸,镇纸下押着一叠木刻水印的嘉乐堂字样的笺纸。

他自问不是那种以物喜,以己悲的人,但是看到这些,心中还是很承对方的情,满意的打量完毕,吩咐听差取出书箱,拿出文房用具,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当下就着灯光在书案上继续昨天的内容开始写:“……晴而风,黎明开船,挂帆而行,水深有风,船行甚速。未正抵省府江宁,城墙极高阔,望之凛然。总督陆建瀛迎迓于码头,有麟桂等人,余者不能识。相见攀谈甚欢,于府衙宴请,麟桂为陪客,闻陆督言及漕帮之务,虽不关己,仍有悲悯之意。午夜静思,漕运之事乃皇上爱民之术,若为酷吏操行,恐成伤民之本。与圣意拳拳殊不相侔。思及不能一吐骨鲠之言,心中甚为不耻”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望望外面清亮的月色,叹息一声,又一次拿起了笔:“……明日初见英酋,不知可能与之谐否?人言心所谓危,不敢不言,只不知明日之会,是何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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