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开口说话,她也不愿开口。总觉得胸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窒闷无法下咽,再者,她试了几次,也着实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才好。
徐安在外禀报了,刘弗陵命他传膳,须臾就有宫人拿了漆盒进来。一色是朱漆色的碟子,里面摆着各色吃食,又绿衣最喜欢的鲜鱼。她跪坐了这好久,又和刘弗陵闹了那么一场,着实有些饿了。她目光灼灼的在那盘看起来甚好的鲜鱼上转了一圈,扫了一眼刘弗陵,又赶紧把视线收回来,装腔作势的继续捏她的小腿。
皇帝用食自然有多人伺候。刘弗陵挥退了众人,只命徐安留下。这倒是他的习惯,除非必要,他向不愿意多人围在身旁。
绿衣瞧着徐安在旁小心伺候,她倒像是被扔在一边忘记了般,努了努嘴,她偷偷朝上首两人看过去。
此时殿内灯火摇曳,她眼神小心却又直勾勾的盯着那一盘盘的吃食,脸上露出期待,小心翼翼往这边挪的样子叫人忍不住发笑。
徐安也是瞧见了,他正想要说,扭头一看县官微挑着眉梢嘴角着笑意,徐安抿抿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都咽了下去。
灯火跳跃,气氛怡然,真叫人心摇影动。徐安悉心布菜,刘弗陵抬手,示意他把刚剔好的鱼送到李绿衣面前。徐安有话要说噎在喉口,欲说还休,末了,只能低下视线,听命办事罢了。
“你去罢。”待他回转身要过来,刘弗陵吩咐道。
徐安低头道一声“喏”,无奈只好退下。走到半路,刘弗陵又道:“稍后把药拿过来。”
徐安心头一震,忙回过来跪拜的在地上,双手向前伸直,口中直道:“陛下三思!”
绿衣觉得奇怪,皇帝每日都需服药,这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徐安突然如此,倒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心头带疑的扭头看看上首的皇帝,又扭头看底下跪着的徐安。
徐安额头抵在地上不起,看上去就像一块圆润的顽石,刘弗陵皱了皱眉头,将手一摆,让他退下。后者不听,仰头望了皇帝一眼,眸中哀求可见。
绿衣唯恐徐安得罪了皇帝,忙下去跪在徐安边上道:“有什么话你待会儿和我说,我替你转告给县官好不好?”
此事全因她而起,徐安此时心中也是有恨,哪里还会去听她多言?兀自跪在地上不动,上首的那位已然动了怒火。绿衣见徐安不理会自己,也是讪讪,只好起身退到边上去。
刘弗陵冷道:“你这是叫抗旨?”
徐安求道:“陛下好歹听奴婢一句,万世千秋都以此为先,断不可为无谓的人于事自毁长城。”
“朕要做什么由不得你多言!你若喜欢跪,出去跪!”
边说边要唤人进来,绿衣心惊,虽不知其中缘故,好歹不能就这么让徐安跪到外头去。要是叫人瞧见,可怎么说呢?忙上前拽住刘弗陵一撮衣角道:“徐安一心为你,就算不念他的功劳也要念他侍奉你多年的苦劳。再说,他是你身前侍奉的人,无缘无故被罚跪,被人看见了,肯定要有人追根究底的。”
她一脸焦急,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想到刚才她还别扭的不肯说话,这会儿为了徐安什么也不顾了,更想不到会得罪了他,忙忙上前来求情,刘弗陵心里似是钝刀在心尖子上来回拉扯。她哪里会知道徐安口中所说,正是因了她的缘故?
长长叹气一声,刘弗陵缓下声来,对徐安道:“起来吧。”
绿衣听了,脸上松弛,连忙下去扶徐安,又说:“别和你的县官犟了,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呢?我也是个犟脾气的人,我最知道了,别人要好好和我说,兴许我还能改,非要逼着我去做什么,我反倒越是不肯去做了。”
徐安仰首去看端坐的皇帝,心中叹息,只能再拜了一拜,直起身来:“奴婢谢陛下宽宥之恩。”
刘弗陵摆手让他出去,徐安低着头,料定自己无法说动皇帝的心意,虽担心不已却也只能默默低着头退了出去。
门一关,绿衣忙的凑到刘弗陵跟前,看着是替他布菜,侍奉他用食,实则有话要说,借此装腔作势一番罢了。
刘弗陵看着她抿唇几次要开口,又耷拉着眉头静默了下来,虽心中万千情绪无法言喻,却也生起一丝快活。这种只他与她两人,举手可触,抬眼能见的相处,大约也就在今日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暗暗叹息,将那一碗汤羹拿起来喝了半口。
绿衣见他眉色紧皱,自己心里也是忐忑。倒不是担心他会怪罪她,相识以来,他从未叫她觉得害怕过,说来奇怪,然她又是个凡事不肯多深究的人,念头稍稍一过也就不去追究了。她此间忐忑,是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未帮上徐安,反而弄巧成拙。
她从来都是有话说话的爽快个性,如此思来想去,话未说出口,她自己反而是被烦恼到了。
筷箸在盘子里胡乱的搅,她心神不定,一不小心把鱼给戳了出去。醒了神,自己察觉失礼,仰头朝刘弗陵看去,她放下筷箸,要蹲到一边请罪。那样子却不像旁人一般诚惶诚恐,仍旧是心事重重的。刘弗陵也不和她多兜圈子了,抬手示意她起来,招手让她到身旁来。